无需许可
我们前面提到的新的知识基础设施的两个特性,借用凯文·凯利的一本书名4,可以说完全是“知识想要的东西”[201]。有谁会抱怨知识如此丰富,通过链接又可以穿越无阻呢?
然而,网络无需许可的特性,则像是对传统知识的一种挑战。知识一直以来都像是一个俱乐部,它接纳新成员——一本书、一篇论文、一种观点——都必须在经过了有资质的专家团体的检查之后才成为可能。如果任何人都能随意出版任何东西,任何人随意收集几个链接就可以管理资料库,那么知识俱乐部就失去了价值。虽然网络也并非完全无需许可——比如你受到所在地区的法律约束,此外还有诸如时间和金钱等的“隐形许可”——但无论如何,知识的排他性已经渐渐丧失。
在网络无需许可的生态之下,知识俱乐部——集聚了为我们提供可靠信息的网站——依旧存在,这一点我们应该心怀感激。而且,我们发现网络上这样的俱乐部越来越多。但是这种俱乐部,因为接收的标准高低不一,所以也搅乱了我们认证专家的传统方式。在网络化知识的生态下,一边是经过四位同行评审的书,另一边是12 045条推文和3 754篇博文,教职委员会该如何衡量孰重孰轻?申请教职的学者在他人博客的评论栏里的学术论证算数吗?
问题就在于:当这样的知识俱乐部很少的时候,我们知道它们的意义:在《自然》杂志发表一篇文章,无疑将成为你简历中最耀眼的部分。而在一个丰富的、无需许可的出版环境下,元信息(metadata)——关于信息的信息——则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同样一句话,“鸟类是从恐龙进化而来”,从无名小卒嘴里说出和发表在《自然》杂志上,含义大不相同。这种不同,就是一种元信息:《自然》是值得信赖的。曾经,就知识的传播而言,关于权威性的元信息是比较隐晦的:出自《自然》,或者出自你的家庭医生之口。一本书是由著名的出版商出版的,那里的元信息是至少有一些权威认为这本书有价值。但现在,在一个无需许可的世界中,发表的随意性不再传递任何有关权威性的元信息,所以元信息必须比之前更加明确。也因此,很多网站都有复杂的元信息信任机制(metadata trust systems),根据需求不同,表现方式也不同——亚马逊是通过评论,而你的银行网页则会通过显示你账户号码的最后几位数字,来向你保证这个网页的真实性。网址本身也可以呈现某种权威性,尽管我们也会被误导,一如以往。
就架构而言,网络缺少一种整体的许可体系,这使得知识不再像是独立存在的内容——用伯纳德·福舍尔的话来说,砖块——而更像是节点,只有在将它们连接起来的网络内,我们才能充分信任它们,甚至是理解它们。
公共性
曾经,我们认为不让普通人接触到重要知识是为了他们好。所以14世纪时,约翰·威克利夫(John Wycliffe)[202]因为将《圣经》翻译为英译本而被教皇宣告为异教徒。5很长一段时期,我们只教给儿童足够去田地或者工厂干活的知识。而现在,我们给公众的,不仅仅是教育、图书馆,还有一种通道、一键点击即可接触到近乎无限的知识和文化作品。
事实上,我们提供给人们的不仅仅是这种通道,我们还为他们创造了一个新型的公共空间。这个空间内,网页和链接共生,每一个链接都导向对作品意义和价值的某种反映。由这些链接形成的网络,有其自己的意义和价值,我们可以挖掘这些意义和价值,并将其反馈回网络。一部作品在这样的公共空间中,其所具有的情境含义,是把它放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所不能比拟的。
在这种新型的无需许可的公共空间中,出版或者发表的成本极低,因此人们发表的不仅仅是已经完成的作品,还有作品的草案,甚至还有形成这些草案的讨论过程。现在,通过一次点击一个链接,我们全都能看到知识的“香肠”是怎么做出来的了。我们可以看到,曾经是知识法则的东西,现在则依赖于我们选择的过滤器,以及我们使用它们的方法。
我们曾经认为,知识是独立于我们之外的真实。现在我们则面临着一个事实,即知识不是对照自然的一面镜子,而是一种相互联系的网络。这个网络依赖于我们的出发点,我们的观点,也不可避免地依赖于人类对重要事物的感知。我们曾经希望,知识是独立于我们之外的,不依赖我们的。现在我们确定地知道,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