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向来是在一种情境下产生的,这种情境又由某种形式的网络发展而来,并且通过某种形式的链接得以维持。《物种起源》虽然没有脚注,但是它回应了他人提出的反对意见,而且作者也身处一个同事和反对者的社交网络之中。现代出版的学术作品,几乎处处都是脚注,部分是为了验证观点,但更多的为了避免侵犯这个疯狂时代中别人对观点的微观所有权。
当知识被展现并且保存在纸张上之后,它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相互关联的思想,通过一种并不向外联系的媒介来表达。你知道,没有人会去追本溯源看你在脚注里引用的作品,所以你不得不将引用的作品尽可能多地添加到自己的作品中(还要得到别人版权的许可)。因此,你在自己的知识网络中,成为了别人的发言人。你会尽己可能力求公正,但是你知道,你将自己同道中人的成就缩减成了你所引用的那几句摘录。你别无选择。因为你不能将别人的书全数塞进自己的书里。
但是现在你可以了。你还是会将引用的——或链接的——作品的相关段落放进自己书里,但是你这样做的时候已经知道,你的读者可以立即去翻看那些作品,读到比你所引用的更多的东西。链接腐蚀掉了作者的控制。
链接也改变了知识基本的拓扑结构。人们仍然会继续书写长篇大论,因为复杂的知识需要时间来发展,而讲述知识同样如此。但是在充满链接的网络中浸润的读者们,会知道发展出的观点的每一个小片段,都存在于一个相互关联的、没有阻隔的网络中,我们知道每一个主题都不限于它所讲述的内容,因为我们会看到那些链接,一天之内就入侵网页一千遍。
链接不仅颠覆了知识作为一种停止点的系统,而且颠覆了一直支持这个系统的资质机制。证书依旧有用,尤其是在重要的、能够得到可靠的解决方式的话题上——比如,给糖尿病患者的饮食建议,而非是哪双鞋子更舒服的意见。在适当的条件下,我们只能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同胞重视资质。但是即使在资质非常重要的领域里,别人的推荐和其他人的意见也仍然很重要。比方讲,你很有可能是通过没有得到认证的页面的推荐,才找到得到认证的网站。
我们所以将知识创造为一个停止点的系统,既是因为纸张的特质使其成为可能,也是因为这种策略非常高效。虽然纸质时代的生态下,某些来源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值得信赖——有人知道EGCG真正的溶解度吗?——但是如果没有停止点的话,我们将无法抵达任何地方。如今我们建立的这个链接性的基础设施,也提供了停止点,但是却含蓄地暗示,后面还有更多。最后一个字,已经再不是最后一个字了。
因此,我们在网络上的角角落落所遇到的那些链接,彻底改变了知识的结构,改变了权威人士和证书的角色,改变了我们停止继续发问的理由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