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智慧认为，大脑会向身体的其他部分发号施令，完成所有的指挥工作，而脖颈以下的身体部位则是逆来顺受，从无怨言。但事实上，这是一条双行道：心灵与身体之间的交流是双向的，而且这种交流并不像脚踢到什么东西你会感到疼、接受按摩的时候你会觉得舒服那么简单。研究发现，大脑在基本的信息处理的过程中，会用到来自身体的反馈。这个发现要归功于肉毒杆菌毒素（Botox）。
肉毒杆菌毒素是一种被称为“肉毒杆菌”（Clostridium botulinum）的细菌产生的神经毒素。从2002年开始，注射肉毒杆菌毒素就成为了一种消除皱纹的美容手段。肉毒杆菌毒素能够让肌肉在数周或者数月的时间里暂时麻痹，之后皱纹就会消失。当然，我们这里感兴趣的是肌肉的麻痹而不是皱纹的消失。本书第2章曾经提到，从达尔文开始，科学家就一直猜测：做出某种情绪的表情就能够让我们感受到那种情绪。也就是说，微笑至少能让你感觉开心一点点；如果嘴角往下撇，那么你就会感到有一点难过；而如果皱眉，你就会觉得有些恼火。以这个“面部反馈假说”作为我们的指导方针，我们在麦迪逊全城的美容诊所发布广告招募女性志愿者，我们要求志愿者已经预约好肉毒杆菌毒素注射手术，注射的位置要求是在双眉之间的皱眉肌（corrugator supercilii），以消除眉间皱纹。这些女性成为了我们能走路、能说话的实验品，帮助我们了解了如何操纵身体——在这里，具体来说就是面部——对大脑的反馈。
心理学教授阿瑟·格伦伯格（Arthur Glenberg）是我在麦迪逊的同事。我们一起组成了一个研究小组，包括他、他的研究生戴维·哈瓦斯（David Havas），还有我。[79]人类对语言的处理和理解，尤其是我们对情绪性语言的理解，是他们的研究领域之一。在参加我们这项研究的41名女性首次接受肉毒杆菌毒素注射手术的之前和之后，我们分别对她们进行了同一个测试：让她们看一些会唤起不同情绪的句子，然后测量她们看完这些句子所需要的时长。打个比方，我们选取的让人生气的句子是：“这些烦人的电话推销员还让不让人吃饭了？”让人难过的句子：“生日那天，你点开电子邮件的收件箱，却发现没有新邮件。”让人愉快的句子：“大夏天去水上公园真是爽。”如果做出相应的面部表情真的能够让人们对情绪有更快的处理和更好的理解，那么在接受注射手术之后，她们在看那些让人生气或者难过的句子时应该多少会有些不利索。我们生气的时候，皱眉肌会将两边的眉毛向中间挤压，于是我们就出现了“皱眉”的表情；而当我们难过的时候，皱眉肌会将眉毛的内侧往上挑。这些女性在接受肉毒杆菌毒素注射之后，是无法做出表示生气或者难过的表情的。因此我们预测，在接受了肉毒杆菌毒素注射之后，她们读完让人生气或者难过的句子所需要的时长应该会增加。但由于皱眉肌在我们微笑的时候派不上用场，所以皱眉肌麻痹并不妨碍她们露出笑容，因此我们预测她们读完让人愉快的句子所需要的时长将不受注射手术的影响。
实验结果正是如此。我们请志愿者在读完一句话的时候按一下按钮，这样我们就能够测量她们的阅读时间。为了确保她们真的读了那些句子，我们每隔几个句子会针对刚才的内容问她们一个问题。在皱眉肌麻痹之后，这些女性读完愉快的句子所需要的平均时间（1.3秒）基本保持不变——但是读完难过和生气的句子所需要的平均时长则为1.55秒。也就是说，接受了肉毒杆菌毒素注射之后，读完表达生气和难过的句子所需要的时长比之前增加了约1/4秒，但是对那些愉快的句子来说，注射前后并无变化。按照认知心理学对反应时间的测量标准，1/4秒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是一个非常显著的差异。只要让产生怒容或者愁容的肌肉动弹不得，当人们遇到让人生气或者难过的句子时（生气和难过一般都会激活皱眉肌），他们的阅读速度就会减缓。我们的猜测是：在正常情况下，大脑会将信号传到脑岛和躯体感觉皮质，然后再传到对意义进行解码的左脑语言区，但是当那些女性无法皱眉或者做出难过的表情时，这一大脑机制就失灵了。
这项研究有助于证明大脑与身体之间的交流是双向的。支持这一基本思想的证据已经堆积如山，而且还在增加。比如在有几项研究中，一组志愿者横咬着一根铅笔，这会让他们做出笑的表情；而另一组志愿者则把铅笔的一头含在嘴里，另一头露出来，这样他们就没法笑了。[在向志愿者作解释的时候，研究者称这是一项关于“精神运动性协调”（psychomotoric coordination）的研究。]然后，研究者会让这两组志愿者为一组漫画打分。因为咬着铅笔而露出笑容的人跟那些含着铅笔而没法笑的人相比，同一组漫画在前者眼里要比在后者眼里好笑得多。但是，大脑与身体之间的这种双向性究竟意味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