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身医学(psychosomatic medicine)又称“身心医学”(mind-body medicine),这可能是因为“psychosomatic”这个词听上去有弦外之音,似乎暗示患者所有的症状都出在脑子里。今天,这个学科经常被称为“行为医学”(behavioral medicine)或者“健康心理学”(health psychology)。不管叫什么,它已经取得了一些值得注意的成果。研究发现,孤立于社交活动之外往往会提高皮质醇等压力荷尔蒙的水平,使得血压升高,免疫系统受到削弱,因此,独居而缺乏健康的社交人际往来的人一般来说对流感疫苗产生的抗体也较弱。不过,我们在第1章中已经强调,这样的结论反映的是平均意义上的抗体反应,而忽略了一些特例。如果只研究那些孤僻离群的人——很遗憾,目前尚无这样的研究——我怀疑就会得出远离社交无损生理健康的结论。恰恰相反:强迫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去与人交往才有可能产生不良的生理影响。
在性格变化区间的另一端,热衷于社交的人患冠心病的风险会比较小,也更不容易感冒或者出现其他的身体感染,寿命也更长。这同样也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频频现身于各种社交场合的人也更容易接触到当地的各种细菌。如果你逼着自己去参加派对、同事交流会、公司郊游之类的活动,而其实你根本不喜欢——甚至相反,这些活动对你来说完全是一种负担——那么这样的社交也很难带来延年益寿和增强免疫系统的益处。
行为医学还发现,抑郁症会增加一个人死于冠心病的风险。对此也许你并不同意,也许你会认为郁郁寡欢、离群索居的人之所以身体更差,预期寿命更短,其实是因为他们会糟践自己的身体,比如无节制地抽烟、喝酒。但相关研究其实考虑到了这些因素,已经确认那并非造成抑郁症患者健康不佳的因果机制。一再被证明的是这样一个结论——同样,这里的结论也是平均意义上的——情绪状态本身就能够对一个人的健康状况做出预测。
既然情绪会影响到我们的生理健康,那么显然情绪风格也与我们的健康密切相关——大脑活动模式与各种生理系统之间存在着关联,前者决定了我们在各个维度上的具体情绪风格,而后者则决定了我们是健康还是患病。大脑必然影响着身体。不仅如此,这里的交流还是双向的,因此身体反过来也影响着大脑。
这些论断应该说不足为怪。毕竟,情绪对身体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你曾经因为巨大的压力而感到恶心,在兴高采烈的时候感觉亢奋,或者在极度悲伤之下无法入眠,那么你就会对此深有体会。但直到最近,很少有研究者同时对心理因素和生理因素[也即大脑之外的部位,所谓外周生物学(peripheral biology)]做出测量,这主要是因为科学研究的专业分工使得不同领域之间很少有交流与对话。情绪的研究者不愿屈尊去对肺或者免疫系统等做出测量,就好像劳力士的修理师不屑于帮你捣鼓炉子一样。
情绪对健康的影响没有引起医学界重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反映了科学中真实存在的一个重大缺口。虽然关于疾病中的心理社会因素,行为医学已经积累了令人印象深刻的证据,但它在机理分析(mechanistic analysis)方面还不尽如人意。换言之,对于大脑活动对身体的影响——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情绪都会在大脑中得到反映——行为医学的解释还无法令人满意,不能给出像“趾骨与足骨相连”那样清楚明白的表述。如果要引起主流医学的重视,甚至走进医生的医疗实践,健康心理学就必须从大脑活动的角度着手,来解释心理因素与心理社会(psychosocial)因素如何能够对外周生物学机制产生影响,从而影响到我们的健康。一句话,健康心理学不可以“无脑”。
我认为那并非遥不可及。在第4章中我们已经看到,对情绪风格的六个维度来说有一点非常关键:这些维度都与发生在具体神经回路中的具体活动模式相关联。这可以作为我们的出发点:特定大脑区域中的活动模式如何从脑部传导到了身体的其他部位,从而对我们的健康产生了影响?身体内部发生的事情会如何反过来影响大脑回路的运行,进而影响到我们的情绪风格?
身体健康受到情绪风格的影响,这为我们开辟了无穷的可能,也将身心医学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因为那意味着你可以通过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感受,来让自己变得更健康,那还意味着我们所有人——既包括医疗机构中的医护人员,也包括那些可能会被疾病找上门的人——都应该认识到心灵对于疾病产生与防治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