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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展览中的时间意象

2020年6月23日  来源:时间观 作者:西蒙·加菲尔德 提供人:zhangshaoping8......

以英国的米尔顿凯恩斯镇来说,可以确定白人都是疯子。让我们来看2015年年初的米尔顿凯恩斯画廊,在这里有25位艺术家共同在“如何建造时光机”这个标题下参展。这场展览由马夸德·史密斯(MarquardSmith)筹组而成,他是英国皇家艺术学院的人文学院博士班主任。正如一般人会期望的,展览中也提供了一些相同主题的古典作品。在展览现场迎接访客的是鲁思·尤安的革命性10小时钟,它就高挂在入口。紧随其后的是约翰·凯奇1952年的作品《4分33秒》,在展览目录中则是以空白乐谱代表的。这是他最著名的作品,而且势必让作曲家们至少感到有一点不是滋味。它是4分33秒的寂静。然而,它当然不是彻底的寂静,它是没有方向的声音。它由钢琴家独挑大梁或者由交响乐队表演,在三个乐章中无所事事。但是这部作品突显了周遭的环境,如来自音乐厅、灯光的细碎声响,人们脑海中的喧喧嚷嚷。2010年,《4分33秒》在伦敦巴比肯艺术中心表演,听众欣然等到乐章之间的间隔才敢咳嗽。他们大可以随便在什么时候咳出声来,反正演奏过程中也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们等到“什么也没有”结束了才弄出点儿什么声音。当表演结束,掌声如雷般响起,指挥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交响乐队在微笑中数度鞠躬。这是一场无声的喜剧。在YouTube上,它被播放了160多万次,可以看到这样的评语:

“谁刚好有乐谱啊?想学。”

“最惨的是,这个交响乐队要花6个星期彩排才能做好。”

“应该有人放个响屁才对。”

“白人都是他妈的疯子。”

接下来是谢德庆的《打卡》,这是一段6分钟的影片。在一整年中,谢德庆穿着银灰色的工作服每小时在打卡钟上打卡一次,但是他并没有工作。于是,这项活动成为一件艺术作品,影片中包含8627张静态影像,压缩、呈现他的探索过程。谢德庆打过的卡显示了时间的流逝,此外他还采用另一种表现手法:他在那一年开始的时候剃光了头发,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头发也长出来了。

马夸德·史密斯在展览目录中解释说,属于艺术和时间这个主题的时刻到了。他引用克里斯蒂娜·罗斯(ChristineRoss)在《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The Past is the Present; It’s the FutureToo)一书中所做的调查,该项调查的结果指出:从2005年到该书出版的2014年之间,至少举办过20场以时间为主题的展览。2014年,马夸德自行继续统计,加入了在纽约哈勒姆、荷兰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西班牙巴塞罗那以及克罗地亚的萨格勒布等地的展览,也包含了几场研讨会。他只知道时间这个主题令人兴奋,它有多重面向,永远存在且坚持不懈。至于何以如此,他也说不出所以然。

马夸德将它们聚集在一起展示,发现他选出来的作品虽然非常不同,其中却存在着韵律。他提到这些作品如何互相挑战、互相折叠,以及它们如何利用戏弄的手法重新创造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秩序,共同发挥了时光机的功能。其中有一部分,不说别的,就是好玩儿。例如,马丁·J.卡拉南(MartinJohn Callanan)的《全体出境》(Departure of All)是一面机场的出境告示板,上面公告了25趟航班,包括阿姆斯特丹到大加那利岛、墨尔本到迪拜、巴黎到利雅得等,所有航班都在2点11分起飞。还有马克·沃林格(MarkWallinger)的《时间和空间的相对维度》(Time and Relative Dimensions in Space),这是彻头彻尾反思伦敦的警察亭以及《神秘博士》中的超时空飞船塔迪斯(Tardis)(90)的作品。它的外观是全尺寸的警察亭,只不过它是银色的。它暗示内部的冒险充满无限的可能,而在外面却只能看见我们自己的镜像。

时间周而复始的本质似乎让艺术家情不自禁地为之着迷,但你只有起得非常早,才能比日本艺术家河原温(OnKawara)对时间的消逝更加痴迷。1965年,他从日本迁居纽约,不久之后就开始了《今日》系列(Today Series)的创作,这是一系列绘画的集合,内容只有当天的日期。这些作品的尺寸大多是笔记本电脑大小,以多层次的丽唯特亚克力颜料精致地绘制。它们以黑色背景配上白色字体,每幅画使用的字母和数字则是根据他绘画那天所在的国家的喜好而决定的。它们大多是在纽约绘制的,因此呈现APRIL.271979(1979年4月27日)或MAY.12 1983(1983年5月12日)等样式。在米尔顿凯恩斯画廊展出的那幅是在冰岛绘制的,因此是以27. áG.1995(1995年8月27日)的格式表现的。他完成每一幅画之后,会将它装在盒子里,附上当地报纸的剪报以指示当天的日期。如果无法在一天内完成绘画,他就会把未成品销毁。

观赏河原温的作品让我感到力量充沛,他的作品如同我骑自行车发生意外时大难不死,或者像大病初愈,可以让人领会还有多少来日。我并没有因之而伤今怀古,反倒是感到解脱自在。我们能在如此单一而令人神往的艺术中添加精神价值吗?(91)河原温在2014年过世,在此之前他已经画了3000个日子(或许完成及拥有的作品也有这么多)。

在米尔顿凯恩斯画廊的展览中,我非常喜欢的作品之一是凯瑟琳·亚斯(CatherineYass)的影片,片名正是《安全至下》(Safety Last)。这支影片只有两分多钟,却只是不断重复一段12秒长的片段。但是,在亚斯的版本中,这段影片因为播放方式而瓦解了。影片每重复一次画面就会变得更模糊、更粗糙,直到最后第10次出现时,画面已经是一整片静态的条纹了。亚斯以彩色胶片重新拍摄原始影片,使乳剂面上的裂纹更有效也更漂亮。或者也可以用艺术家自己的话来说:它是“针对单色影像的描述式线性视角,设定一个梦与记忆的空间”。

亚斯十几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但直到参观了米尔顿凯恩斯画廊的展览,我才知道她对《安全至下》这么感兴趣。她告诉我,《安全至下》结合了喜剧和潜在的悲剧,这一点深深吸引了她。她喜欢时间被往回拉的构想,至于影像的瓦解,也是对胶片材料提出评论:随着更新颖的技术出现,旧材料也逐渐消逝了。

我问亚斯,为什么对艺术家和创作者来说,时间是这么热门的主题。她说,如今有许多艺术家正在回顾现代主义,在艺术上对时间的焦点势必往回延伸,一直到未来主义、旋涡主义和立体主义。在现代艺术家眼中,时间可供探索的可能性是的的确确永远都无法穷尽的。

“如何建造时光机”展览结束之后几个星期,艺术家科妮莉亚·帕克(CorneliaParker)在时间这个拥挤的领域也参了一脚。经营伦敦圣潘克拉斯国际火车站(St Pancras International Station)的HS1公司找上了帕克,于是她与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合作,制作了一系列名为《平台金属线》(Terrace Wires)的艺术作品。她可以尽情地自由发挥,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够让搭乘欧洲之星(Eurostar)高速列车往返的旅客抬头观看车站壮观的钢铁屋顶就行。这个计划的前两组参与者在车站屋顶放上了有机玻璃制成的彩虹墙。科妮莉亚·帕克有多件充满智慧和挑战性的作品,提出有关深层时间与重力的问题,尤其是她著名的《冷暗物质:部分分解图》(Cold Dark Matter: An Exploded View)以及在波士顿的一场名为《湖底躺着月球的一角》(At the Bottom of This Lake Lies a Piece of the Moon)的活动。前者是一间小屋在炸开的一瞬间被凝固住了;后者是她把一块从网上买来的月球陨石扔进湖里,“与其说是我们登陆月球,不如说是月球登陆了地球”。

“被要求在圣潘克拉斯国际火车站的站顶放上作品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免谈。车站里什么都有,我怎么跟它们争?”但是,后来帕克有了想法,知道怎么做才会有效。“那时,我才刚搭乘欧洲之星从法国回来,正要走出车站。我头顶上就是戴维·巴彻勒(DavidBatchelor)的作品,而且它遮住了时钟。我想,我可以做出个什么东西遮住时钟。可是,要用什么遮住这座时钟才好呢?答案是另外一座时钟!”

帕克在圣潘克拉斯国际火车站的香槟酒吧旁边对着大约60个人说话。当时正值一般工作日的傍晚,车站既忙碌又嘈杂,我们仿佛是此地唯一静止不动的人。站内另一端固定着一座白钟,帕克在说明她是如何决定复制这座大白钟的。不过她的复制钟是黑色的,是白钟的反面,而且看起来似乎是漂浮着的。它的尺寸与原版一样(直径5.44米,钢制,重1.6吨),挂在原版前面的16米处,漂浮在旅客的正上方。这两座钟的报时相同,但人们看到的时间会略有出入,快半分或慢半分,具体如何取决于旅客观看的角度。在某个角度,原始的白钟会完全消失。(92)帕克希望她的作品能够反映时间在车站内的稀薄本质(在车站里我们总是来去匆忙、总是担心迟到、错过),能够呈现这样的观念:时间悬挂在我们的上方,仿佛摇摇欲坠的吊灯,也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她也热衷于介绍比较慢的时间参考点、更深刻的心理或行星时间等观念。她想要提出一个令人陶醉的天文学问题:“如果不是时间本身,那么有什么东西能盖过时间,让它黯然失色呢?”帕克称她的钟(或者至少是她这个作品的概念)是《多一个时间》(One More Time)。她说曾经想过要让她的钟使用法国时间,也就是比伦敦时间早一小时。可是,她担心会让旅客混淆,以为自己的车已经离开了一个小时。弄出一具刻意报错时间的钟,尤其是在国际总站的权威时钟,显然是艺术家对时间的诠释玩过头了。然而,若是时钟的时间不是前进而是后退的,那又会如何呢?也许只有英国未来的国王能拿出像那样的鬼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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