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观新闻 作者:吴志远
不出意外,罗振宇的跨年演讲又一次成为新年第一波热点。这一次,老罗因为歪曲引用了巴菲特的名言,遭到网友们的“起底”,“人设”坍塌,甚至被比作知识经济圈里的“权健”。连带着,“知识付费”这个东西,也再次被质疑起来。
老实说,在真正的知识圈看来,罗振宇的“翻车”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罗振宇们既然做的是“知识经济”这门生意,就难免出现内容生产过程中的瑕疵。但要把罗振宇比作“权健”,这板子未免打得有点狠。
毕竟,“权健”是能吃出人命的。老罗们呢?更像“脑白金”吧。吃他们的“知识脑白金”,至少不会把你补成个智障,也吃不死人。
这也正是罗振宇这类“知识经济”在眼下大有市场背后的原因:既然有那么多代购美国进口深海鱼油保健品的,那贩卖点人畜无害的“知识”赚点钱,也自然大有可为。
但我们说,商有商道。你所购买的“知识脑白金”,虽说吃不死人,疗效又怎么样呢?
知识经济,还是焦虑经济?
“21世纪什么最贵,人才!”葛优大叔这句经典台词,放今天依然振聋发聩。只不过,什么才是人才,怎么变成人才,早已今非昔比了。
在互联网营造的这样一个碎片化阅读、非线性学习的时代,普罗大众面对汹涌如潮的海量信息,内在的“知识焦虑”却愈发严重。
有人说,罗振宇们贩卖的不是知识,恰恰是焦虑,只有不断降低大众的焦虑阈值,才会有更多的人埋单。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其实适当有点焦虑感是件好事。白领王小二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坐20分钟的公交车,再转30分钟的地铁,然后骑10分钟的共享单车到公司的格子间里开始Jackie Wang的一天。想不想改变?想!想不想出任CEO?想!那么来吧,互联网的知识经济已经到来,你不加入,别人已经加入,你不学习,你就会被时代淘汰!
在你的焦虑感充分被调动的前提下,是时候推出一款“包治”各行各业的超级学习课程。你不用看书,我帮你看书,你每天只用听我一分钟的语音,就可以掌握这些复杂的知识。然而,到此还不够。优秀的人已经加入老罗粉丝团,零距离向人生导师提问,让大师亲自点拨你开窍,让你在灵魂深处得到升华。
如此多的好处,还物美价廉,打开“分答”、“知乎”等各类“知识经济”APP,一个疗程的课下来也不过99元、199元。这套路,难怪让人联想到收音机里卖药的广播节目。
知识经济,还是按摩经济?
那么,每天坚持听逻辑思维的王小二有没有收获知识呢?
从一般意义上讲,他的确收获了一些碎片化的“知识”甚或“常识”。但从严格意义上看,这种碎片化的、走“捷径”的学习,除了给王小二们带来“心理按摩”,并不能形成系统化的知识结构和体系。
麦克卢汉说,“媒介即信息(message)”,20世纪60年代,正当英国甲壳虫乐队大举冲击美国广播电视之际,他又玩起了文字游戏,提出了一句更加惊世骇俗的观点:“媒介即按摩(massage)”
借用麦克卢汉的这个观点,知识经济在今天,是不是也在满足受众们的“按摩”需求呢?
为罗振宇们辩护的声音认为,市场既有需求,他们能够适销对路,有什么可怪罪的呢。的确,大多数时候,“按摩”对健康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要是指望按摩包治百病,或者成天躺在按摩床上,懒得去做哪怕一点点运动,生活好像也妙不到哪去。
何况,按摩还算好的,今天的知识经济商场,更多商家故意混淆知识与常识的区别,在常识中勾兑“情怀”和“情感”,变成各种速效的超级知识“药丸”。
偶尔吃一片这样的“药丸”,可以镇定安慰。久服?恐怕“要完”。
知识经济,还是粉丝经济?
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曾经被视为叛逆的退学青年韩寒写了一篇文章《我所理解的教育——送给所有学子》。他回顾了当年自己为什么退学,并反思说:
“如果你真要走上自我学习之路,我个人不建议在大学前离开学校。时代不一样了,在我退学的上古时代,吃鸡就是去肯德基吃原味鸡,吃瓜就是路边买个瓜吃,所谓玩手机就是掏出你的诺基亚,把屏幕从绿色的变成橘色的,周围人都惊呼牛逼。”
时代不同了,纷繁复杂的信息浪潮可以把前浪拍在沙滩上,也可以把那些不熟悉水性的普通人拍进深海里。在这样的时代,学习更没有“捷径”可言,因为你不但要学习知识,还要学习甄别“知识”。
在这个理发店的小唐成了Tony老师,卖茶叶的老张成了品茗张大师,演艺明星各个都是老师的时代,你是“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还是换了个名头追随你的“偶像导师”?
“分答”这款软件刚上线时,几个重要的头部账号里,令人意想不到的一位“老师”是王思聪。据说有人向思聪哥提问“作为亚洲首富之子,你人生目前遇到最大的挑战是什么?”仅仅靠分红别人偷听这条答案的收益,提问者就狠赚了一笔。
然而,这能叫知识吗?连常识都谈不上吧。不过是粉丝们的好奇心、窥私欲。我不相信有哪位偷听这个答案的网友,会成为下一个王思聪,毕竟你恐怕连先赚他一个亿的小目标都没有制定过。
那为什么大家依然乐此不疲的去追随各种“老师”?除了一点知识焦虑感,恐怕与追星心理更有关系。
互联网为我们创造了不计其数的各种社群,在这些社群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影响力第一次如此强大。正是基于这样的逻辑,今天的互联网从业者们早已经意识到,今天的互联网市场,要做垂直扎根,谁吸的“忠粉”“脑残粉”越多,谁就越有市场。
所以慕课是远远干不过抖音直播的,因为社群粉丝的基数不够。退而求次的大学老师们,如果还想做点知识科普的东西,也只有去自媒体上放手一搏,与其他非专业知识分子一样去建构自己的“人设”。
可以说,先有“人设”,再有营销,至于知识,能做到科普就算是善莫大焉了。也难怪复旦大学那么多深刻的哲学课没有火,一位“美女老师”的恋爱课能火。
知识经济,还是知识?
但我倒是对此很理解,真正的知识一定是小众的。
我们不可能指望每一个人都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毕竟还有那么多的人连牛顿三大定律都不清楚。同样,我们也不能指望人文学科的知识在互联网上病毒式营销,孔子三千门徒,贤人也不过七十二人。
我们最该弄清楚的是,今天的中国社会,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知识?我们是否学会了尊重知识和知识分子?当演艺圈的明星们一个个都成为了“老师”,中国真正的教师团队却在互联网上遭遇“污名化”。我们一方面轻视学校教育,尤其是大学通识教育,一方面又鼓吹各种速成技艺和成功学。在这样的环境中,知识似乎一定要功利,要“有用”,决不允许“自由而无用”。
当整个社会都向钱看的时候,尊师重教的传统必然被金钱裹挟。有几个浑水摸鱼,发“知识经济”财的知识贩子也就无足为奇了。没有买卖就没有欺骗,我们拷问罗振宇,不如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是不是热衷于“知识经济”消费过程中的虚假满足?是不是习惯了百度知道,是不是遇到问题,放着老师不问,问“知乎”?问过之后,你的知识焦虑,减轻一点了么?
老罗不是不能听。不过,真想缓解知识焦虑的话,听多了也没什么用。你会发现,更管用的办法,是从古到今千千万万读书人试验过的笨办法:多读书,读好书。
当然,知道什么是“好书”,又该怎么去“读书”,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花1元偷听”就能听来的。至于真正开始读书了,那更要花上多得多的功夫,那就不光是按摩了,甚至可能得“刮骨疗伤”。
你愿意吗?要是不愿意,当我没说。
栏目主编:朱珉迕 、文字编辑:朱珉迕、题图来源:视觉中国、图片编辑:笪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