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历史课。在历史课上没有问题,只有事实——无论是美国历史或世界历史都是如此。历史老师、历史教科书告诉我们的无非是谁掌握了权力、哪位君主在历史上的哪一年攻打了另一位君主、哪个国家获得或维持了自己的权力,以及在每场战争之前和之后,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边界线是什么样子的。目前,老师在教授学生历史知识时几乎完全不考虑其社会内容和社会意义,而这正是心智化系统本能地渴望了解的,因此学生在历史课上往往神游物外。事实上,众所周知,任何一个历史事件在发生的当时当地都充满了社会内容;要想真正理解历史事件,一定需要我们的心智化系统的参与,而不能指望仅仅记住几个标题、几个要点就能解决问题。
作为例子,我们不妨考虑一下当前存在于美国与伊朗之间的外交僵局。美国的政治领袖们一直在讨论一个问题:伊朗领导人在浓缩铀问题上的真正立场是什么?难道他们真的像所声称的那样,打算利用它来发展新能源?或者,那些浓缩铀都是潜在的核武器?美国政府的大多数“智囊”都假定伊朗领导人讲的不是真话,若果真如此,那么从他们所说的东西中是否可以推断他们的真实意图呢?从情感的角度来看,美国领导人的想法和行为都是被自己的恐惧感所驱动的:伊朗拥有核武器后,会对国际局势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对美国在中东最亲密的朋友以色列又会带来什么威胁?而从政治战略的角度来看,民主党和共和党都在为在下一次选举中削弱对手或令对手难堪而争夺对伊朗政策的主导权。毫无疑问,所有这一切事件都具有丰富的社会内容,它们也是心智化系统大显身手的舞台;但当这些事件成为历史事件,进入历史教科书之后,就会变成一段干巴巴的话:一切社会认知过程都消逝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各方最终采取的行动。
历史学家或许会认为,必须尊重客观事实,回避把历史事件当成社会心理剧来讨论。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作为一个非常关心学校教育的人,我最关注的问题是,如何让学生对这些枯燥的内容更加感兴趣?历史就是一场永远都在上演的肥皂剧,永远不会落幕,这正是当下发生的各种事件令我们觉得特别有意思的原因。只有在心智化系统积极参与的情况下,才能理解我们所观察到的事件。在很大程度上,新闻分析就是对这种戏剧的“心智化”阐释,要想提高学生在历史课中的参与度,也必须朝这个方向努力。历史课应该多讨论,而且不能局限于对历史事件涉及了什么、它们是怎么发生的进行讨论,而应该更多地讨论特定的历史事件为什么会发生,后者的社会内容更丰富,也是学生们渴望了解的。通过“社会叙事”来呈现历史事件,着重关注历史事件背后的历史人物的思想、情感和动机,就能够更积极地调动学生基于心智化过程的记忆系统,从而使学生更高效地将那些关键的历史事实保存在长期记忆中。这种机制就像一块内里藏着药的糖:孩子们喜欢的是糖,但是糖实际上发挥的却是药引的作用。
语言类课程同样与社会思考密切相关,但是,现在的语言课却基本没有社会思考的容身之地。在课堂上,老师会花费大量时间教学生掌握写作规则。语言课注重的是拼写、语法、句法、主题句和作文,等等。这些东西通常呈现为一组僵硬的事实和规则。据说,一个人要学习写作,就必须先学会这些东西,但这些事实和规则背后的真正动机(或原因)则几乎从不涉及,也极少在课堂上公开讨论。人们似乎不知道:写一篇好文章的关键在于如何把你头脑中的想法表达出来,“进入”其他人的头脑,让他们理解你、听你的劝告、接受你的信息,或者被你感动。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心智化过程。让别人理解你的内心,才应该是学生们学习写作的最高原则。
基于现有的以社会脑为焦点的这些研究发现,我认为,学生们真正需要学习的不是现有的这种语言类课程,而是“互动交往课程”,因为这样才能把焦点转移到所有人都拥有的天赋——喜欢并擅长与他人的有效沟通上来。我们天生就拥有许多交流工具,只是需要学会如何使用而已。理解读者的心,知道他们会怎样解释(或误解)你写下的东西,是一切好的写作规则背后的根本要旨。以被动语态的使用为例,几乎所有学生都知道对使用被动语态应该慎之又慎。例如,“自行车被一个男孩骑了”应该说成“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但是很少有人了解这种“禁忌”背后的真正原因:要理解以被动语态表达的文字,读者需要付出更多的脑力劳动。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之所以觉得用被动语态不好,并不是因为它违背了什么神圣的规则,而是因为要理解被动句比较困难。因此,更深层次的原则应该是“使自己更容易理解”。这是几乎所有“写作规则”的试金石。如果历史课转而关注历史人物为什么会那么做,其吸引力就能得到大幅提高;类似的,如果语言课专注于为什么那个规则能够增进人们的理解,而不是仅仅着眼于那些规则说的是什么,也同样可以更受学生欢迎。我们的大脑喜欢关于“为什么”的故事,事实上,在历史课和语言课中,这些故事原本就是现在老师所教的那些内容的“天然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