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因为记性不好而难过失望,那么这种难过失望的情绪就会成为我们记忆的阻碍。因为我们的大脑里面有着太多的组织和功能,十分拥挤,以至于没有空间来容纳其他的东西,甚至于各部分之间也会互相抑制。有种症状叫作“学者综合征”(Savant Syndrome),其患者具有十分强大的记忆力,但是在其他方面会有缺陷。金·皮克(Kim Peek)是这一症状的典型病例,他就是电影《雨人》的原型。他在2009年去世,享年58岁。金被他的朋友称为“金电脑”,他从18个月大开始能够记住书中的内容,到50多岁时他已经可以背诵出9000多本书的内容。他的知识存储容量巨大,包含历史、体育、电影、太空探索、文学等方面的许多知识。他对古典音乐了解甚多,中年时期甚至尝试过自己演奏古典音乐。和其他的学者综合征患者一样,只要给他一个日期,他可以马上准确地说出那天是星期几,这是超强记忆的一种表现。
可是在标准智商测试中,皮克只获得了87分(普通人的平均分是100分)。他走路的姿势和常人不同,自己不能扣衣服上的纽扣,也不能处理日常家务,理解抽象想法也十分费力。这个例子告诉我们,在其他脑部技能有缺陷的情况下,一个强大、事无巨细的记忆系统仍然可以正常运转;记忆能力如果很特殊,也许会损害关系思维能力和抽象思维能力。所谓的树叶太多,反而看不见树木的躯干。
还有一位学者综合征的患者也很出名——丹尼尔·塔米特(Daniel Tammet),他接受了一部电视纪录片的挑战,一周内学会了说冰岛语,他因这一次的挑战成功而一战成名。2004年3月,他将圆周率背诵到小数点后22514位。他说自己可以在大脑中看到“复杂的,多维的,具有颜色、质地、形状的”数字,这种能将一种感官中的事物与另一感官中的性质相关联的能力叫作“联觉”。而在塔米特的大脑里,圆周率的一长串数字可以变成三维全景图,按他的话说,“这幅美丽的图画深深吸引了我”。他也会将自己大脑中“联觉”的景象转化为诗歌,下面这段来自于他去冰岛旅行后有感而发的一首诗歌:
在城市和乡镇中
我看见人们在彼此交谈
将他们的呼吸
和柔软、多彩的词语缝合在一起。
所罗门·舍雷舍夫斯基(Solomon Shereshevskii)的案例不太一样,他在许多文献中被称为“S”。1968年,俄国精神心理学家亚历山大·罗曼诺夫·鲁利亚(Aleksandr Romanov Luria)在其所著的《记忆大师的心灵》(The Mind of Mnemonist)中记述了舍雷舍夫斯基的强大记忆力。舍雷舍夫斯基的记忆力似乎没有止境,他可以将一件十分细小的事情在记忆中保存极长的时间,例如,他可以准确地记得16年前鲁利亚给他看的单词表。他的记忆力主要是视觉记忆,当遇到要记住的词语或者数字时,他可以在大脑中将它们转化——在空间顺序上重新排列,或者通过运用“轨迹记忆法”想象它们处于熟悉的地点,然后去这些大脑中的地点来“寻回它们”。
实际上,舍雷舍夫斯基记忆的独特性对于他自身而言是一种困扰,因为这种记忆力使得他不能形成综合的概念。他读不懂小说的含义,因为每一个细节都会令他想象出具体的场景,然后在下一阶段发现他的想象充满矛盾。同丹尼尔·塔米特一样,他也是一位具有“联觉”能力的人,在他的脑海中,语言都伴随着视觉画面,例如“喷”或“溅”这样的动词,配以每秒30赫兹、100分贝的声调,就会让他联想到“一条12—15厘米宽、陈旧生锈的银色带子”。
你可能会认为他算是幸运的——毕竟我们有的人想不出来陈旧生锈的银色是什么样,但事实上超强的记忆力和侵入式的视觉画面,对于他正常生活的干扰十分严重。鲁利亚曾经引用过一个舍雷舍夫斯基记录的例子:
有次我去买冰激凌……我走向小贩,问她都有什么样的冰淇淋。她说:“水果味冰淇淋。”但是她回答的声调反映在我的脑海里是一堆煤,或者仿佛煤渣从她嘴里喷出来,在她这样回答之后,我实在没办法买任何冰淇淋了。
“轨迹记忆法”是一种每个人都可以学习的技巧,并不一定是“联觉者”所特有的,但是恐怕在这一技巧的运用上,很少有人能达到舍雷舍夫斯基的水平。轨迹记忆法实际上是走神,或者大脑漫游的一种实际应用,只是这种走神是被大脑所控制的。据古罗马哲学家、文学家西塞罗(Cicero)的记载,这种方法是由一位名叫西蒙尼戴斯(Simonides)的希腊诗人发现的。一次宴会上,西蒙尼戴斯正在为一群有钱的贵族表演时,突然被两个神秘的人物叫到了外面,这两人正是奥林匹斯山之神卡斯托和波拉克斯的信使。他刚离开,宴会厅的屋顶就发生了垮塌,里面的人无一幸免。贵族们的尸体血肉模糊,难以分辨,还是西蒙尼戴斯过来一一指出每个贵族就座的位置,才能分辨出他们的身份。基于这个故事,据说古希腊和罗马的演说家们都使用轨迹记忆法来背诵他们的演讲稿。
轨迹记忆法后来又经过了一位在中国传教的意大利耶稣会的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的改善。1596年,利玛窦写了一本名叫《西国记法》(Treatise on Mnemonic Arts)的书,提出了一种可以帮助中国考生在科举考试中记住浩瀚如海的知识的方法。这种方法基于想象中的“记忆宫殿”,这个宫殿由一个大厅和许多房间组成,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独特的背景图画,图画描绘的都是令人情绪起伏的场景,如战争、宗教祭祀等。该方法的总体思想就是将想要记住的事物与这些图画联系起来,形成令人激动或者令人吃惊的联系,这样一来,稍后我们的思想漫游在宫殿中时,就能想起要记住的事物。
甚至到现在,世界顶级的记忆大师们仍然选择轨迹记忆法作为记忆事物的技巧。它的使用者之一,中国商人吕超,保持着圆周率背诵的吉尼斯世界纪录。2006年,他将圆周率背诵到小数点后67890位(他背错了第67891位的数字),将塔米特保持的记录提升了3倍。还有一个更加惊人的例子,有一位年轻的工程学学生,文献中称其为(也许是戏称)“派”(PI)。他能将圆周率背诵到小数点后216 位,据称他在背诵过程中背错的次数不超过24 次,听起来好像背错很多次,但是平均下来相当于每212 位仅仅背错1次。记录里并未写明他背错的原因,可能是由于想象中的地点含混不清造成的。舍雷舍夫斯基偶尔会记不起某个事物,因为他在脑海里把这件事物放在了一个昏暗的位置,但是这样的问题有时可以通过在这个位置点亮一盏路灯而得到解决。
然而,后面例子里的人和舍雷舍夫斯基的情况不同,他们相对更正常一些,只是“派“对于事件和面无表情的面孔的记忆力很差——他记忆饱含情绪的脸孔时会稍微好一点。抛开这些例子不谈,像轨迹记忆法这样的方法已经越来越不受关注了,毕竟我们可以上网查询圆周率,随便到哪一位都可以,而且,谁又会用到圆周率的216 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