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ULIE BECK
译/Charlene
校/沁月
原文/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18/01/what-was-this-article-about-again/551603/
本文基于创作共同协议(BY-NC),由Charlene在利维坦发布
图源:John Frederick Peto / Getty
《纽约时报》书评专栏的编辑帕梅拉·保尔(Pamela Paul)读完书后能记住的,更多是种体验而非书中的内容。“我通常都记得自己看书时身在何处,也记得这本书本身。我记得一些实体的东西,”保尔如是说。
说她博览群书也毫不为过。“我记得书是第几版,封面是什么样子;通常还记得书是在哪儿买的,或是哪个人送给我的。我不记得的是除此之外的所有东西,这太可怕了。”
比方说,保尔告诉我,她最近把沃尔特·艾萨克森的《本杰明·富兰克林传》看完了。“读那本书的时候,我知道虽然大部分内容在讲述本杰明·富兰克林,但并非所有内容都和他有关,我还了解了美国独立战争大体的时间脉络,”她说,“就现在,我看完书才两天,可能就讲不出美国独立战争的时间线索了。”
当然,有些人能做到读完一本书或是看完一场电影,一次性就把里面的情节记得完整无缺。但对许多人而言,文化消费的过程就像是注满一个浴缸,浸泡其中,然后再看着水白白放掉。或许浴缸表面会留下一层水膜,但余下的都消失不见了。
“人的记忆通常有种固有的局限性,” 加拿大阿萨巴斯卡大学的心理学助理教授法里娅·萨那(Faria Sana)说。“这本质上就是一个瓶颈。”
所谓的“遗忘曲线”(forgetting curve),会在你学习后24小时内出现最为急剧的升降起伏。若从百分率看你到底遗忘了多少,遗忘的比例是变化的,但除非你再去回顾,大部分内容在看完后的第一天就都会像废水一样从排水道流走,接下来几天则会流失的越来越多,你一开始吸收进去的只会剩下一点点。
图源:Wikipedia
大概人的记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但墨尔本大学研究员杰瑞德·霍瓦特(Jared Horvath)说,人们现在消费信息和娱乐的方式,已经改变了我们所看重的记忆力类型——而且这种新的记忆形态并不能帮人们记牢6个月前所看的某部影片情节。
在互联网时代,记忆回想——即自然想起头脑中信息知识的能力——已经变得没那么必要了。但这种能力有助于你回忆起酒吧里的闲聊,或是记住你的“任务清单”。霍瓦特说,很大程度上我们所说的“再认记忆”(recognition memory)其实更为重要。“只要你知道那些信息储存在哪儿以及怎么获取到那些信息,那你就不需要真的去回想它们,”他说。
研究表明,互联网起着某种外化记忆的作用。正如一项研究指出:“当人们期望在未来某个时刻记起信息,他们就降低了对信息本身的记忆能力。”但即便是在互联网出现之前,娱乐产品自身就已经起着外化记忆的作用。某本书中的引述若能直接搜索查找到,那你就无需用脑袋记住它。录像带一经问世,你就能轻而易举地反复回看某部影片或电视节目。某种文化若不被深深烙进脑子里那它就会永远消失——这种观念是不存在的。
(www.ncbi.nlm.nih.gov/pubmed/21764755)
图源:freeCodeCamp
如今文化以流媒体服务方式呈现于人们眼前,加之还有维基百科上的无数文章以供搜索信息,互联网已经进一步降低了我们在记忆所消费文化时所担的风险。但这些只是便于我们事后回忆,性质上远不同于我们提前就能记住所有信息。
谈到将记忆外部化的风险,柏拉图是较早对记忆外化持极端排斥态度的一个人。柏拉图在写苏格拉底和贵族斐德罗(Phaedrus)之间的对话时讲到,苏格拉底讲了一个关于特乌斯(Theuth)神发现“如何使用文字”的故事。埃及国王萨姆斯(Thamus)对特乌斯说:
你的发现将会使学习者的灵魂产生“健忘”的毛病,因为他们将不会使用他们的记忆力;他们会依赖书写出来、外化的文字,而不是头脑中就记住这些文字。
(当然,不否认柏拉图的思想之所以能为今人所见全靠了他用文字将之记录下来。)
“(在对话中)苏格拉底讨厌用文字书写,因为他认为书写会扼杀记忆力,”霍瓦特说,“他说的没错。书写的确会扼杀记忆力。不过想想书写带给我们的所有令人惊叹的东西吧。我永远不会拿书写来换取更好的记忆力。”或许互联网提供给我们的是种类似的交易:你可以获取和消费尽可能多的信息和娱乐,想要多少要多少,但其中大部分你都会遗忘。
图源:Fast Company
的确,人们常常会往脑袋里塞很多东西,可能多到自己都留不住。霍瓦特和他在墨尔本大学的同事们去年发现,那些疯狂刷剧不停歇的人比一周只看一集电视剧的人,要更快忘记剧中内容。一看完剧,疯狂刷剧者在关于该剧内容的小测验中都会取得高分,但140天之后,他们的测验分数就比一周一集的电视观众低得多。他们还反映看剧时的享受感比一天看一次或一周看一次的人要小得多。
(firstmonday.org/ojs/index.php/fm/article/view/7729/6532)
人们也沉醉于书写的文字中。2009年,美国人平均每天看到的文字有10万个,即便他们并不是真的在“读”这些字。很难想象自此以后的9年中,这一数字就已下降了。《早间新闻》刊登了一篇名为《嗜书如命障碍症》(Binge-Reading Disorder)的文章,作者尼基塔·贝克萨尼(Nikkitha Bakshani)在该篇中分析了这个统计数值的内在意义。“阅读是个意义微妙的词,”她写道,“但最常见的阅读方式可能就是将其当作一种消费。信息是不可能成为知识的,除非它具备了‘依附性’。”
抑或像霍瓦特所说的:“这就像是一瞬间的傻笑,笑完接着又想再来一阵。这不是真正在学东西,而是获得一种模拟已经学到东西的短暂体验。”
图源:The Savvy Reader
他对追剧行为的研究给我们这样一个启示:假如你想要记住看过的电视或读过的书,不要一口气看完,一定要有所间隔。以前上学时,我常常对英语课的课程安排非常恼火:让我们一周只读三章内容。但实际上这种安排自有其道理。霍瓦特说,记忆会在你越来越频繁的回忆中得到强化。比方说,你要是在飞机上一口气读完一本书,那么你只是把故事留存在坐飞机的那整段时间内的工作记忆上。“你自始至终都没在真正对书的内容进行再存取。”
萨那(Sana)说,我们阅读时常常会有种错误的“流畅感”。信息源源不断地流入,我们也在同时进行信息解读,就好像这些信息都很顺利地自己把自己整理进了活页夹,再插入我们的大脑架槽里。“但实际上,除非你为之付出努力,集中精力并采取一些能帮你记住它们的特定策略,这些信息就‘存放’得不够牢靠。”
图源:Popsugar
人们在进行学习或工作阅读的时候可能会像上面那么做,但似乎不太可能会在闲暇时间看《吉尔莫女孩》时做笔记然后再自我检验。“你可能看到了、听到了,但或许并没在注意、在聆听。” 萨纳说,“我觉得,而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单纯的看到和听到。”
虽说如此,不牢固的记忆也并非全都会迷失不见。有些记忆可能只是处于潜伏状态无法获取,等到有了正确的暗示,它们就会重新出现——线索或许是“《吉尔莫女孩》前情回顾”里的扼要重述,抑或是和朋友关于一本你们都看过的书的聊天。记忆“本质上是相互关联的”,萨纳说。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保尔和其他人记得他们读书时候的周边环境,但却不记得书中的内容。保尔从上高中开始就留着一本“书中之书”(book of books),她给它取名为“鲍勃”——一种外化记忆的模拟形式——她在这里面记下了她读过的每一本书。“‘鲍勃’能让我随时可以想起我曾在心理上或地理上所到的地方。”她在《生命之中有“鲍勃”》(My Life With Bob)一书中说道。这本书的内容就是关于她的那本“书中之书”。“上面记录的每一则都会让我想起曾经的某段记忆,没有这些记录的话,那些记忆就可能遗失或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模糊。”
《纽约客》上刊有一篇题为《阅读和遗忘的诅咒》(The Curse of Reading and Forgetting)的文章,作者伊恩·克劳齐(Ian Crouch)写道:“阅读有很多面,其中一面可能是思想、情感和感觉操纵的混合体——发生在当时并随后消失——很难用言语形容,所以自然也就转瞬即逝。那么,有多少阅读也仅仅是种自我陶醉呢——只为了表征当时的你是谁,以及看到一篇文章时在想什么?”
对我而言,艺术填满了生活的四季,而以艺术的形式记住生活似乎并非是自我陶醉——例如浪漫小说之于暖春、真实犯罪之于凛冬。但有件事是确定无疑的:如果你在消费文化时,总期望能在大脑中建起一栋图书馆以便随时查阅信息,那么你极有可能会大失所望。
书、电视节目、电影和歌曲等等,并不是我们上传到大脑的文件——它们只是生活这张大挂毯中的一部分,和其他所有的事物编织在一起。如果站得远,可能更难清楚地看到挂毯上的某一根线,但它的的确确就在那儿。
“要是记忆清清爽爽不和其他事物混杂的话,那就太棒了——这样只要有信息输入那你就能调出记忆与之相对应,”霍瓦特说。“但实际呢,一切记忆都糅合于万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