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明《贝奥武夫》创作于公元750年前后的语言学证据具有极强的技术性,而且许多证据都是用德语写的,所以今天只有一小部分英语文学的学者掌握了这些学术材料,并且理解了里面的所有论点。可悲的是,这也是有些学者把诗歌时间标注得晚一些的原因,这样做他们就避免了学习许多语言学这个特殊学科的知识,所以他们无法做到让自己的观点有理有据。然而,《贝奥武夫》创作于早些时候,这一观点中有些论据其本身就是模糊不清的或者具有个人主观印象的。约翰·罗纳德·瑞尔·托尔金认为,他在《贝奥武夫》中觉察到了基督徒能够感受到的一丝伤感,因为他们想到他们高尚却是异教徒的祖先,即便建立了丰功伟绩还是不可能升入天堂。正是由于这一点( 还有许多技术层面的原因 ),他认为这首诗歌应该是写于在盎格鲁—撒克逊人皈依基督教后(597—660)的一代人或两代人的时间。还有一些历史和文学证据表明,这首诗要比那本抄本老得多。抄本中有一行诗,就目前而言,是无法理解的,但是如果那句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中有些单词被嵌入到短语“墨洛温国王不再赐予我们恩泽”中,那句话就可以理解了。抄写者似乎不知道墨洛温是什么,但诗人知道。如果诗人写 作时,墨洛温家族仍然统治着法兰克王国,这一现象就可以得到解释了,然而誊写这首诗却是在墨洛温王朝失于加洛林家族之后,加洛林王朝竭尽全力,试图抹去前朝的记忆。然而,有些学者不赞同这一解读,因为他们认为这一观点不过是对一处抄写错误的夸大解读。
可惜的是,我们没有一个客观且公认的标准来区分所有以上论断,所以对于某些证据是否顾此失彼,学者们一直争论不休。对于《贝奥武夫》学者和想要知道正确答案的学生来说,这是让人沮丧的,但恰恰因为其混乱不堪和缺乏定论,才让我们学会如何思考。寻找真理的过程— —我们在研究《贝奥武夫》的混乱和矛盾中已经体验过了,所有学科都在进行。学者和那些使用他们工作成果的人必须尽力归纳总结相互矛盾的事实,得出正确的解释。
虽然《贝奥武夫》研究似乎是一个极其深奥的领域,但由此发展的智力技能非常具有实用性。我有许多专修《贝奥武夫》和其他中世纪文本的学生最后成为年轻有为的律师,他们中有人曾对我说,当与她一起工作的其他人都惧怕把大量让人困惑且自相矛盾的文件资料归纳成为一个有逻辑的理论时,她却觉得很简单,因为她曾把3182行的《贝奥武夫》翻译成了现代英语,而且仔仔细细研究了我在前文讨论中概述的所有材料。通过深入研究《贝奥武夫》习得的这些思维方式同样也可以用来实现许多其他事情。
深入研究任何一个领域,都会习得如何从许多带有偏见的文献来源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这一普遍的方法通常叫作“批判思维”。它在教学中常常取代具体自由技艺的研究,专注于识别可能的偏见,教学生警惕偏见带来的影响。《贝奥武夫》研究在教人如何处理这类材料方面就做得非常好,部分原因是无论是诗歌、作者的意图、政治目的是什么,现在看来都已经过时了,因此即便把诗歌研究与不太深奥的话题联系起来也完全不需要有任何思想包袱。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执着于批评与他同时代的罗马人过于软弱和缺乏活力,同时对于展现日耳曼部落生活的真实情景也饶有兴致。我们可以不必由此产生任何愤怒之情,只要把这一偏见考虑进来就可以,正如我们根本不在乎生活在丹麦南部的人到底是德国人还是丹麦人一样。我们可以理性地决定该如何评价老一代学者们的论点,因为对于他们满腔豪情关注的话题,我们完全可以做到波澜不惊。这样,即便处理的话题当前和我们有情感纠葛,我们仍能够在当今有偏见的信息来源所展现的具有强烈倾向性的信息中识别出相似的模式。
每个自由技艺都是由一体化的知识和一套评估知识的程序所组成的结合体。了解任意一个领域创造与评估知识的方法,你就可以认识到,每一个领域都在用自身的方法达成同一个目标。因此,你最好学会评估信息的质量,并且能够归纳总结。
《贝奥武夫》的案例分析展示了自由技艺是如何教授这类解决复杂问题所必须的思维方式的。它还展示了,如何通过研究一部特定的艺术作品做到让它世代保存并传播文化。在1200年至1815年间,知道《贝奥武夫》这部作品存在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而阅读这本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在这数百年间的第一个五年,这个数字很可能是零 )。《贝奥武夫》在如此长的时间里能够幸存下来,完全是运气使然:如果那个图书馆再发生一次火灾,不仅仅是那本抄本,就连诗歌以及所有与其有关的信息都将不复存在。然而,正是因为英国的古文物收藏家想要收集古老的东西,而且丹麦和德国的学者乐此不疲地用《贝奥武夫》来论证日耳曼人的特性和政治问题,所以他们才会编辑、出版、传播和讨论这首诗。还因为英国学者把这首用日耳曼语写作的最古老的诗看作他们本国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并引以为豪,所以《贝奥武夫》才被列入了学校的教学大纲,被传授给学生,并在所有英语国家普及开来。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日耳曼的”东西受到摒弃,《贝奥武夫》也就此失宠,但是当人们得知约翰·罗纳德·瑞尔·托 尔金广受欢迎的奇幻文学作品(《霍比特人》和《指环王》 )的灵感来自于这首诗后,其研究工作便赋予了这部作品以新的生命。谢默斯·希尼的翻译——这位诗人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又让这首诗回到了更多的教学大纲中,进入了更多读者的脑海里。《贝奥武夫》的抄本被拍下来,并存为电子资料,这首诗被翻译、改编、写成戏剧甚至拍成电影,把它的思想传播到全世界。在大英图书馆中,一度险些未能幸免的烧焦了并几乎破碎的抄本上的信息现在以许多语言和形式被散播在全世界。如果自由技艺不存在,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也正因为自由技艺确实存在,因为人们研究、解读和传播《贝奥武夫》,基于和围绕这首诗, 更多的文化现在才得以建立起来,丰富了我们对人性和作品的理解,使得我们能够创造出新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