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技艺是最“硬”的科学
温斯顿·丘吉尔最喜欢的事是跟奥斯卡·王尔德对话,长期对哲学文学的积累以及对政治的敏感,让丘吉尔摘下奥斯卡文学奖,给全人类留下了珍贵的《二战回忆录》;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更是实力证明了:不会拉小提琴的音乐家不是个好科学家,“音乐和物理研究起源不同,目标却一致,就是追求表达未知”;史蒂夫·乔布斯注重精神世界和世俗的距离,他光着脚、穿着破烂的衣服就到了印度,体验东方的宗教文化。
在读20世纪伟大的化学家和物理学家的传记时,我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父母常常担心,学习科学没有学习自由技艺更有助于他们在政治、商业或者法律等领域的发展,学习“技术”( 比如进入工科 类院校 )不会像去一所古老的东海岸的文科大学那么受人尊敬。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改变了一切,起初只是在美国和苏联,然后在全世界范围,未来属于那些科学和工程研究效率最高的国家,这一点已经不言而喻了,于是各国不遗余力地培养更多的科学家和工程师。
然而,如果没有传统的人文教育,把一个人培养成卓有成效的工程师或者科学家是不可能的。为了能够读写首先需要学习语法,为了能够进行推理需要学习逻辑。虽然天真的科学家也许认为,在科学论证中不需要修辞(很多时候确实是这样),但你仍然需要接受修辞训练来让他人信服,同时避免被人欺骗(科学领域的修辞所强调的重点与在政治或法律领域的不同)。虽然古老的“三艺”学科仍然很有价值,但它们之所以不像专业学科那样重要或受人尊敬,是因为它们没有被塑造成科学。[6] 这些学科包括语言与文学研究中的非语言学部分,逻辑中的哲学与形而上学的内容,而且几乎所有的修辞学内容迄今为止都抵御住了被塑造成科学的可能性。或者,更准确地说,这些领域中能够被塑造成科学的部分已经被剥离下来,并发展成了科学或半科学学科;余下的部分,学者们一直在做各种努力,但迄今还没有人设计出完美的分析方法。
有一个很消极的观点:自由技艺只是被剩下的不能发展为科学的领域,这些学科要么没有统一的研究方法,要么其研究现象不能进行量化,要么就是在确认论证的真实性时缺少公认的程序。虽然对自由技艺的定义听起来不免消极,但这也正是我们应该为自由技艺的价值所欢庆的理由所在。缺少方法、测量和广为接受的判定不足以说明自由技艺就是有瑕疵的、模糊不清的或者是幼稚的,相反,自由技艺余下的部分未能成为科学,并不是因为这些学科太过“柔弱”,而是因为它们太难了。自由技艺不是“硬”科学:它们是最硬的(最难的 )科学。[7]
科学是一门有着有序知识的文科,之所以变得有序,是因为学者们已经想出了如何把变量分离出来并将其联系起来。这是科学领域的天才创举:在这些领域的某个历史时期,学者们明白了如何把不同的变量分离出来,逐一研究这些变量,随后研究它们之间的互动关系。如果你研究气体,就会思考温度、压力和体积的性质,哪些性质是要研究的变量,考察这些变量之间是如何发生内在联系的(给出理想气体定律)。懂得为了研究变量需要将变量分离出来,然后找到聪明的办法实现这一想法,就是科学的核心内容。
有些领域的研究,有许多变量我们不知道如何处理与分离它们,除非使用非常粗略的术语。比如,心理学与社会学的学者必须聪明过人才能构建出问题和情境,进而分离出单独的变量,结果通常是这些变量不像学者希望的那样独立。例如:
在一个著名的研究中,一位研究者想要知道,是否能基于特定的某一扇门与其他门的关系来训练老鼠去选出那扇门(比如,如果老鼠能够了解食物总是在左数第二扇门的后面)。这位研究者把所有的门都刷上了同样的颜色,在每扇门上都涂上食物的气味,都装上灯,但是老鼠仍然还去之前食物所在的位置。最终,他发现,老鼠通过它们跑过去时地板发出的不同的微小的声音而辨别出之前它们发现食物的位置。[8]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实验,研究者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找到变量,并且要老鼠在一个完全被控制的环境中一同工作。想象一下,社会中人类行为的变量会比这多多少,其互动又会有多复杂。
社会科学中的这些变量要分离出来如此之难,那么自由技艺中的变量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因为自由技艺是建构在人类的思想和文化基础之上的。研究者在试图确定人们着装颜色是否能够影响他人对其语言的解读方式时,由于互动变量的数目,不仅包括衣服颜色,还有说话者的性格特征、观众和情境,即使这样一个小问题也要费尽心思。而相对于研究一个人看一幅画,以及对这幅画的情感反应,上面这个研究情境要简单得多,因为对看画的研究,其中变量之多,变量之间互动方式之多也是难以估量。
在文学研究、历史、艺术史、音乐史、修辞和某些类的哲学中,研究问题非常复杂、麻烦,我们几乎不知道该如何分离变量,并进行科学性的分析。所有以上领域中极为重要的部分发生在人的大脑中,即使为了弄明白一个人在读《艾凡赫》时发生了什么而切开人脑,就算这样做符合伦理规范,你还是不知道要寻找什么。那些仍属于人文类的领域,我们不知道如何测量,如何分离变量,如何确定我们对所研究现象的观点是正确的,还是仅是研究者之间达成的社会性协议。由于不能依赖经过论证的科学技巧,我们被迫使用直觉、经验法则、合理的猜测和粗略的估量。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完全无知,相反我们常常被迫在黑暗中摸索,只有微小的暗示告诉我们走对了方向。
自由技艺的复杂性会让研究者望而却步。消除这一问题的一种方法就是宣称,科学方法不适用于自由技艺,我们甚至不应该有这样的期待,相反,我们应该做的是,为这些领域与科学的永恒区别而欢欣雀跃。我摒弃自由技艺让人望而却步这样的结论,因为自由技艺的历史表明,那些曾经与当代自由技艺一样复杂、麻烦且棘手的领域已经进化成了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