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化在英国的未来,不是由优秀学者从古典文化中获得的快乐所决定的,也不是由其在学者培养中所发挥的作用决定的。数个世纪的经验证明,以古典文学和古典哲学为基础的教育,能愉悦人们的心情,塑造人们的性格。古典文化面临的危机,不是因为当今的古典学者不如他们前人热爱这一文化,而是出于别的原因。在过去,古典文化占据着整个高等教育体系,没有任何学科可以与之匹敌。因此,所有的学生在求学期间,都沉浸在古典文学和艺术的氛围里。只有一些有限的数学科目能挑战古典文化在大学的主导地位。这一地位造成了很多后果。出于教学目的,大学对古典学者的需求非常大;各行各业都充斥着古典文化的基调,以至于人们将对古典文化的掌握等同于工作能力;就连最不适合古典文化方向的孩子也要改变自己的兴趣,学习古典文化。不过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再也不会重现了。就如童谣里的矮胖子,只要不从墙上掉下来,就能一直保持完好;可一旦掉下来,就彻底破碎、无法还原了。如今,我们有许多广受关注的其他学科,它们之间存在着复杂的联系。为了发展这些学科,人们展现出最为优秀的想象力和哲学家的直觉感知能力。几乎每一种职业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要求人们掌握一门或多门学科,为培养相应的工作技能打好基础。人生短暂,擅长接受新知识的大脑可塑期更为短暂。因此,即便所有的学生都适合学习古典文化,我们也不可能像培养古典学者那样,让学生先接受完整的古典文化课程,然后再让他们学习其他的学科。
英国首相任命了一个委员会来研究古典文学在教育中的地位,我作为委员会的一员,听到很多当事人抱怨现代父母的功利倾向,而这些抱怨并未改变父母们的态度。我并不认为现代的父母——不论是来自哪个阶级的父母——比过去的父母更为功利。当古典文学是实现进步的途径时,它在教育中是非常受欢迎的。但如今情况逆转,古典文化也随之处于危险之中。亚里士多德[31]不是说过可观的收入是明智生活的良好补充吗?他如果是一名现代家长,应该也会抨击公学的校长吧。就我对亚里士多德的浅薄认识,我怀疑他会与校长争论一番,并且占得上风。我一直在评估古典文化在当今教育体系中面临着多大的危机。我的结论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中学对古典文化的态度将决定古典文化在这个国家的未来。不论愿不愿意,在一代人的时间里,那些伟大的公学也不得不效仿其他中学的做法。
按照目前的态势,未来将有90%的学生在18岁毕业后便再也不会阅读古典原著。至于那些更早离开学校的学生中,这一比例将上升到99%。我听说过也读过很多阐述古典文化之美的文章,这些文章的作者都是那种坐在扶手椅中阅读柏拉图和维吉尔的学者。但这些人再也不会读古典著作了,不论是坐在扶手椅中,还是在其他的情况下。我们必须保护古典文化课程,这关系到90%的学生。如果古典文化因为这部分学生而被逐出现代课程体系,那剩下的10%的学生也不会再读古典文学了,因为没有学校会愿意雇老师去教他们。这个问题很严峻。
然而,我们不能因此就认为知识渊博的专业人士和关注教育与效率关系的工业界领导都对古典文化抱有敌意。我参加过许多公开或私下的关于古典文化的讨论。最近的一场由一所知名现代大学的领导委员会举办,讨论时间不长,但非常激烈。三名来自科学学院的代表慷慨激昂地陈述了古典文化对基础科学学科的重要性。我提到这场讨论,是因为这一经历非常典型。
我们必须记住,智力教育的问题在于时间的不足。如果玛土撒拉[32]都没有成为一个知识渊博的人,那问题不是出在他自身,就是出在他的老师身上。但我们面对的是为期5年的中学教育。只有证明在这期间,与其他学科并行的古典文化教学能比其他科目更快地丰富学生们的精神世界,我们才能捍卫古典文化在中学教育中的地位。
在古典文化教学中,我们试着通过对语言的透彻研究来培养学生在逻辑、哲学、历史和文学审美方面的能力。对拉丁语或希腊语的学习是实现这一终极目标的辅助方法。当我们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就可以暂时放下这些语言的学习,除非学生有机会和愿意进一步学习这些语言。当然也有一些人——其中不乏一些最为优秀的人——认为语言研究并不是实现文化目标的途径。在他们眼里,一只蝴蝶或者一台蒸汽机的意义远比一句拉丁语丰富得多。这一点对那些领悟力强、创造力强的人来说尤为如此。在他们眼中,文字字面的含义总是与他们的理解相悖,这令其困惑不已。
但总的来说,对语言的分析依旧是我们应该采用的主要教学方式,因为它适用于大部分学生,也是到目前为止,老师们能掌控的最好办法。
此时我不禁反问自己:既然你希望学生能学会逻辑推理,为什么不教给他们逻辑学?对这一问题,我想引用一位伟人的话作为回答。这位伟人便是刚刚去世的昂德尔公学校长——桑德森[33]。他的离去对我们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他曾说:“学生是通过接触来学习知识的。”这句话道出了教育实践的根本所在:我们必须从人们能够理解的具体实例出发,然后逐渐上升到一般理论的层面。我们必须避免将泛泛而谈的知识灌输到学生脑中,因为这些知识与他们的个人经历毫无关系。
现在,让我们通过这一原则来判断怎样才是向学生传授逻辑学的最佳方法。简而言之,如何使学生思维清晰、表述有条理?任何一本逻辑书的综述,都与学生们的日常所见毫无关联。它更适合于成人阶段的教育,例如大学教育。教授逻辑学,首先要对人们所熟悉的英语语句进行分析。但这种语法教学只适合小学教育,再往后就会让人感到枯燥无味。而且,这一教学还有一大缺点,那就是它只是局限于对英语语言的分析,并不涉及对短语、词语的复杂含义以及心理认知过程的讲解。你的下一步是让孩子学习一门外语,此时的教学就变得更有意思了。学生们不用再为了练习而练习,而是会无意识地分析语言。他们会用新学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努力明白他人的话语,领悟文章作者的意图。每一门语言都代表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学习两种语言,能让学生明白两种思维方式之间的差异。一般来说,孩子们应该尽早学习法语。如果家庭条件允许,家长还可以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请一名讲法语的保姆。那些家境一般的孩子通常是在12岁上中学时开始学习法语。学校会采取直接教学的方式,让孩子们在课堂之上全程沉浸在法语之中,并学会直接以法语进行思考,不用在法语与英语之间进行转换。这样一来,即便是普通学生也能学得很好,很快就能掌握简单的法语语句。前面我曾说过,语言学习的益处是巨大的,能让孩子获得一个非常实用的工具。孩子们能具备一种语感,潜意识下就能理解特定的语言结构。
此时,拉丁语便是促进思维的最佳工具。拉丁语的元素能清晰地展示语言的具体结构。如果你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语感,便能很轻易地理解语言背后的含义。但在英语与法语的转换中,你可能会错失一些信息。简单工整的英语语句如果直译成法语就会变得不地道了,反之亦然。而思维发展尚处于早期阶段的学生还无法分辨直译的法语与地道的法语之间的细微差异。这类差异通常也无法解释清楚,因为英语与法语拥有相似的现代表达。但英语与拉丁语拥有明显的结构差异,而这种差异又没有大到阻碍语言学习的地步。
经过中学校长们的验证,拉丁语是一门非常受欢迎的科目。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这门语言。我认为,学生们对拉丁语的喜爱,源于在学习过程中所体会到的思想上的启蒙。学习拉丁语时,你知道你正在发掘新的知识。拉丁语的词汇以一种不同于英语词汇或法语词汇的方式嵌在句子中,词汇具有奇特的不同联想之意。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拉丁语比英语更加古老。未经过分解的语义单位更像是一个句子。
因此,在罗列拉丁语的益处时,我将哲学排在逻辑与历史之间。我认为这样的排列很合理。因为拉丁语唤起学生的哲学直觉,是介于逻辑与历史之间,又对二者有促进作用的。在拉丁语与英语的互译过程中,学生们要对语义进行分析,这类经验对学习哲学逻辑而言是必要的。如果在未来,你从事的是思考型工作,那你会感谢上帝,自己在5年的中学学习期间,每周都要写一篇拉丁语散文,每天还要分析一名拉丁语作者的文章。进入一门新课程的过程,其实就是通过接触进行学习的过程。对大多数人来说,语言是促进思维活动的最便捷的方式。启蒙的道路便是从简单的英语语法到法语,从法语到拉丁语,而且广泛涉及几何与代数。我希望大家能明白,我所提倡的这套原则是得到柏拉图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