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人类的身体活动多种多样,而且极具选择性。一个生气的人,除非此情绪淹没了其他的感受,否则不会轻易向整个宇宙挥舞他的拳头。他是有选择的,比如说把一个邻居打倒在地。然而,一块岩石只能依据引力定律同等地吸引着其他一切物体。
自然科学齐一万物,因此单靠它不能解释动物的行为。确实,岩石会落在一块特定的土地上。这是因为周边的宇宙实现了某个微分方程的解。而人的拳头却是受了一种情绪的引导,这种情绪的目标是宇宙中的一个新特征,即对手的失败。在岩石的例子中,普遍规律起到了支配作用。而在那个人的例子中,要从满足个人欲望的程度中来解释。满足要受到形式的限制,但是这种限制的强度是与行为超越这些限制的程度相匹配的,个体表达由此而来。
第一个体现高等动物选择性的例子便是意识。意识产生于与生理机能活动相协调的表达。有一种毫无根据的说法:我们有意识地观察着支配周围环境的自然活动。但是,实情恰恰相反。动物意识一般不会辨别其对复杂的身体机能的依赖。这种辨别往往是病态的表现。当我们开始观察内脏机能时,身体肯定是出问题了。我们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身体是无限复杂的。
认识论的第一条原则:意识的主要观察对象是我们与自然界的关系中那些可变的、易变的方面。这是常识,我们需要在它的基础上深化。有机物之所以能够长久延续是因为自身的动能:心脏跳动,肺部呼吸,血液循环,胃部消化。关注这些基本机能需要很高级的思维。
高级动物进化出了与自然界的表性(superficial)关系,例如视觉、听觉、嗅觉和味觉。同时,动物发展得越高级,这种关系的可变化程度就越大。例如,我们只需闭上眼睛,视觉体验就会消失。我们遮住耳朵,就不会听到声音了。
作为精密科学基础的经验是完全表性的。即使缺失了感官的辅助,盲人和聋人也能够成就人类生命最伟大的事业。公路上的交通信号灯对于现代目标的实现是有益的。然而,即便没有机动车和信号灯,伟大文明依然存在。
虽然这些感觉经验之中的任何一种对于机体的存在都并非必不可少,但其整体对于动物生命高等形式的发展更是不可或缺的。人类和具有类似能力的动物之间的差别在于引入新事物的能力。这需要概念能力去想象,需要实践能力去产生效用。感觉经验是便于驾驭的,这个事实体现了其作用。
动物进化出了与自然界联系的表性方面,把它摆到了突出地位,因此掌控了世界,使其易于驾驭。作为机体中枢,人类心灵主要关注人类存在中的微妙之处,而不会轻易深入考虑基本身体机能的活动。心灵不会关注人体对蔬果的消化,而会抓住洒落在树叶上的光影。心灵滋养着诗歌。人类是宇宙的孩子,怀有懵懂的进取心和非理性的希望。一棵树固守其生存的单纯目标,牡蛎虽略有差别,但在这一点上也是别无二致。通过这种方法,生命进而成为人类,其目标从生存进而成为多姿多彩的价值体验。
哲学的隐患在于只关注这些易驾驭的关系,而忽略了自然界的内在必然。因此,思想家拒绝处理我们内心的模糊经验,而更愿意只处理明确的感觉,而且强加了一种神话:真实是隐而不显的。我现在认为,人类的全部经验构成中包含了我们与其他事物的当下关系以及未来事物的新的关系。现在继承了过去,建构了未来。但是,持久性和必然的稳定是分等级的。
一种思想已经流传了无数个世代,它试图将终极真理解释为对感觉印象的单纯认识。这种思想派别可追溯至伊壁鸠鲁,柏拉图的有些词句也有类似的倾向。我认为,这样来看待哲学知识的基础,就好比凭借交通信号灯来理解现代社会。这些信号灯是车辆行驶的调度手段,但并不是车辆流动起来的原因。常识足够大家看明白了,无须我赘述。
19世纪流行的认识论否认的正是这种最明白不过的洞见。这种洞见虽然在细节上不免模糊,然而是一切理性的基础。兴趣和重要性是精确区分感受材料的主要原因。交通信号灯是交通的产物。
重要性产生兴趣,兴趣导致区分。通过这种方式,兴趣被提了起来;这两个因素(兴趣和区分)相互激励。最终,意识得到渐进、间歇式的发展,然后去激发新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