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诚实与自我觉察的关系,许多年前,我在刚开始读心理学的硕士课程时学到过重要的一课。在我的第一门课《敏感性训练》(Sensitivity Training )上有一个作业,就是要去面对自己的父母,详述那些因为他们的抚养而导致自己在生活中所经历的困难。教授还特别强调了坦诚地当面对质的价值,并对班上的18个学生保证说,我们心理问题的根源都可以直接追溯到小时候父母对待我们的方式。
我对这个练习有些怀疑,但还是把怀疑放在了一边,给父亲打了电话(我决定还是先在他身上实践一下),让他跟我一起吃晚饭。我在电话里解释说,我要跟他谈谈自己在心理学课上学到的一些东西。我们在餐厅(按照老师的建议,我选了一个“中性的场所”)见面的时候,他神情凝重,这很不同寻常。
“好吧,亚瑟,”他说,用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盯着我,让我知道我得到了他所有的关注,“你要说什么,就尽管说。”
我清了一下嗓子,有意识地努力去平复一下自己紧张的思绪。父亲的身材并不高大——约170cm——但是当他走进一个房间的时候,他的气场能占满整个房间。他那霸气的独立、骄傲、情绪饱满,使得他有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我非常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开始按照教授给出的指导大纲,详细列举出我对于他的抚养方式的批评。我告诉父亲,虽然我很敬佩他的激情,但是他总是过于敏感和不够耐心。我继续说,大多数时候他的个性都太强。我最后总结到,我觉得他对我要求太高,他毫无理由的高期待给我的生活造成了持续不断的问题。
我越来越紧张,观察着父亲的脸色,想搞清楚他是如何接受这些分析的。他一反常态的平静,反而又增加了我的紧张。
当我说完了自己的评价时——我顶多只说了5分钟——父亲问了我几个问题。“告诉我,亚瑟,”他说,“为什么这次的讨论对你很重要?”
我胡乱地给了几个答案,想尽量能听起来像是一个成熟睿智的研究生的样子,但是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坐在一个奇怪的餐厅里批评父亲,其实我爱这个男人超过热爱生活本身。父亲意识到了我的不自在,问出了他在我们讨论重要事情的时候总会问的那个问题。
“你说完了吗?”
我点了点头。
“你肯定你要说的都说完了?”
我又点了点头。
“好的,亚瑟,”父亲开始说话了,“我不得不说,我对你感觉非常糟糕。在我看来你有两个严重的问题。第一个就是你想让我不要那么情绪饱满——你想让我改变,但是,我已经50岁了,我能向你保证,用你的话说就是我的脾气,在下半辈子一直都会这样的。”
他喝了一小口水,双手握在一起,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能看出来他是在有意识地让自己慢下来,要确保自己的话能准确地传达出他的想法和感受。
“第二个问题就更严重了,”他继续说,“你早晚会意识到你跟我有多像。根据你今天所说的话,我猜这对你来说也是个很大的问题。你打算怎么来处理这个问题呢?我的建议就是,不要再为你生活中的问题去责怪他人,而是要开始努力去改变自己身上那些你不喜欢的地方。”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分手的时候父亲说的话。“我知道你会把问题解决的,亚瑟,”他说,他温和的微笑传递出了他对我的爱,“你最强大之处就是你总能应对每一个挑战。”
父亲明白共情的力量就在于要做到坦诚。他很爱我,所以才告诉我他看到的真相。他对我毫不隐瞒,也相信我能够接受他的想法,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能对这些想法做出回应。他的共情远不只是情绪的自动反应(“我能明白你在经历些什么”或者“我很同情你的痛苦”),因为他能用心地通过我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也能准确地评估出我作为一个人还需要哪些改变和成长。
这就是父亲那天在我身上所看到的东西。他明白,我想要去改变他,这只是在走弯路,而我所面临的更重要的任务是要愿意毫不退缩地去内省自己。他知道,如果我继续因为自己的问题而责怪他人——更糟糕的情况是,如果他们还接受了这个责备的话——那我就不会有进步。[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想起了山姆·基恩(Sam Keen)的书《爱与被爱》(To Love and Be Loved )中的一句话:如果都没有那个根深蒂固的习惯,即总把自己的不足和失败怪在他人身上,那心理治疗师们就要饿死了。]
如果父亲只是用同情的情绪做出回应,他可能会拍拍我的手,告诉我他明白也接受我的评价,会去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甚至想去做些补偿……而且愿意承认,我的恐惧和不安全感至少部分是他的错。因为有共情的引导,父亲教我要在自己的内心和灵魂深处找寻问题的答案。“我可能是问题的一部分原因,”他会愿意承认,“但是你真的是想改变我吗?作为一个心理学家,你难道就是通过改变他人来让自己的生活更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