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关系阶段三:整合
整合之爱(integrated love)是我们所渴求的爱,因为只有这种爱才能够填补我们内在的空洞。在关系的理想化阶段,我们希望并祈祷那个理想的对方会填补这些空洞;到了两极化阶段,我们意识到(经常是伴随着痛苦的嚎叫)对方也不是那么理想,而且他们还有自己的空洞要填;在整合阶段,我们就会通过坦诚的互动、符合现实的预期和对彼此独特性的真心尊重,来努力促进彼此的成长。
整合之爱是相互共情的产物,这个过程既需要有融合的意愿,也需要有分离的能力。你会全心全意地进入到对方的感受中,但也要经常回到自我当中。精神病学家琼·贝克·米勒(Jean Baker Miller)和心理学家艾琳·皮尔斯·斯蒂弗(Irene Pierce Stiver)在他们的著作《治愈性的连接》(The Healing Connection )中强调了相互共情的力量,他们把它定义为“在关系中所有成员的真正想法和感受的基础上所形成的融合”。他们写道:
因为每个人都能接收到对方的想法和感受并做出回应,所以,每个人不但扩充了自己的感受和想法,而且扩充了对方的感受和想法。与此同时,每个人在这段关系中都实现了成长。
共情让我们睁开双眼,让我们看到了原来看不到的内容,也借此扩展了我们的世界。只有在相互共情的激励之下,才有可能达成整合之爱。那么,如何才能在关系中建立并维持相互的共情呢?下面的三条建议或许会有些帮助。
不断地重新评估你的理论信条。关于一段好的关系应该什么样,我们都有一些信条(心理学上有时把它们叫作认知地图)。在尝试梳理那些任何一段亲密关系中都会发生的纠缠和混乱的时候,我们都会依赖于这些信条。这些信条就像地图一样,能指明我们是在哪里偏离了方向。
这些信条通常都很简单,都由一个通用的假说演变而来。
● 相爱的人不应该吵架。
● 永远都应该是男人追求女人,男人不会尊重追求他们的女人。
● 女人用语言来说“我爱你”,男人可能会用行动来表示。
● 男人受制于性,女人受制于关系。
● 男人不会倾听,而女人都是好听者。
● 好的关系都有无条件的爱。
● 健康的性生活是婚姻幸福的基础。
● 如果未曾神魂颠倒地坠入爱河,那这段关系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 母亲的主要职责就是待在家里带孩子。
● 父亲的主要职责就是赚钱养家。
这些一维的理论只提供了一条直接又狭窄的路径——一旦稍有偏差,我们就会大失所望。比如,虽然充满激情的性生活对很多夫妻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但也有许多婚姻幸福的人对性生活并不那么关注;如果我们接受“男人有时候也希望女人是追求者,女人有时也更想去追求他人”这个事实,那“永远都应该是男人追求女人”这个信条就会被驳倒;虽然理论上无条件的爱很美好,但如果你的伴侣对你很粗鲁又不够尊重呢?如果自己在情感上或身体上受伤害,那就不是共情式关系了,共情会坚持认为尊重是每一段关系的基础。
卡罗琳秉承着女人就应该取悦男人这一信条生活了很多年。她被这个理论所挟持。所以,她几乎没有给自己留有犯错的余地,每当做了什么事情让对方生气或恼怒时,她就会非常焦虑。在明白了这个信条来源于跟她酒鬼父亲之间的关系后,她放下了这个执念,这让她可以构建出新的、能尊重她自己的信条。这样,她就可以坦然地做自己,在更加扩展的理论框架中游走,可以去寻找能欣赏真实的她的人,去跟他们建立亲密关系。
当心自满情绪。当关系稳定发展的时候,我们会变得自满得意;有了自满之后,我们就不那么积极地进行需要付出努力的共情过程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个50岁的男人在说他的妻子,他两臂交叉抱在胸前,这个姿势俨然在说,“事情谈完了。”
“你怎么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他妻子回复道,气得脸通红。
他洋洋得意地咧嘴一笑:“这很清楚啊,我已经跟你一起生活了25年了,我觉得现在我都猜得出你是怎么想的。”
“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她语调冰冷地说,“你从来都没有,也永远都不会了解我。”
他突然间很困惑,觉得被误会了:“我只是在说我对你非常了解,这有什么不对吗?”
这种“我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方式对一段关系的破坏可能是毁灭性的。不管在心理治疗中还是现实生活中,我从没碰到过有谁会认为,他行为的方方面面都能被预测出来,或他所有的想法和情绪都可以被预见到。不管你已经跟一个人一起生活了多久,你都无法了解到对方的全部,因为人是一直在变的。共情鼓励人们去成长和改变,去成为或者变成新的样子。
一个夏天,我和太太跟一个老朋友瓦莱莉一起在海边吃午饭。我们吃的是附近熟食店里买的火鸡三明治,她们俩都在想我会不会很想念我平常吃的金枪鱼三明治。“我从来没见过谁会那么喜欢一种食物,每天都要吃。”瓦莱莉说。
“我不喜欢金枪鱼。”我说。
我太太和瓦莱莉都非常诧异地看着我。“那你为什么每天中午都吃啊?”她们异口同声地问。
“因为对身体好。”
这说明,即使是认识了很多年的人也能让我们大吃一惊。在治疗中,我会建议我的病人去寻找惊喜,去问他们的伴侣,看看他们在经历生活中的“大”事件(送孩子去上大学,应对更年期,年迈父母的长期生病,进入40岁、50岁、60岁或70岁)和“小”事件(听朋友一直在抱怨她丈夫、处理小孩子发脾气、遇到粗鲁的人时管控自己的愤怒和沮丧)时都是怎么想的。生活中充满了挑战和变化,即使你最亲密的朋友也会让你吃惊的。所以,多去倾听,而不是想当然地以为你知道对方所想。
小心认知混淆。认知混淆,有时也叫作界限不清,其特征就是自我和对方边界的混淆。如果你和我是“一体”的——有人会说这是亲密关系的终极目标——那你在哪里结束,我又从哪里开始呢?共情能帮我们弄明白,虽然你和我是一体的,我们也还是(而且是必须要保持为)两个人。即使在最亲密和相爱的关系中,我们也总是要退回到自我当中。共情知道这一点,可以指导我们去扩展自我,并把自我带到一个可以舒服地做自己的地方。
这里重要的是相互依赖性。我们是分开的,在自己的皮肤里面舒服地待着。但我们知道我们会再成为一体,知道我们还会再聚到一起,这让我们可以容忍并享受着我们分开的时间。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关系中存在的共情,这让我们在独处时也感觉到舒适和安全。
高中时,有一次橄榄球比赛中我触地得分,然后就朝观众台看去,想象着我父亲会把帽子抛到半空中——他有时候是会这么做。那天晚上我比赛完回到家时,我母亲告诉我说爸爸还在工作——一个家具的送货出了问题,所以他没能去看我的比赛。当我的心开始往下沉的时候,我也在想:如果当时就知道他不在现场的话,我还能打出那个触地得分吗?
今天我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我父亲已经离开12年了,但我还是觉得他跟我在一起。我一天当中能感觉到很多次他的出现。例如,我每周至少跑一次长跑。我有关节炎,跑步里程长了之后就开始感觉到疼。我跟自己说话,告诉自己我能做到,但是有时候疼得很厉害,我都怀疑还能不能继续跑下去。在那个时候,我总能感觉到我父亲跟我在一起。我能听到他的声音在给我加油,告诉我他相信我能行。然后我就继续跑下去,最后疼痛就消失了。是的,父亲虽然已经过世了,但他还在陪着我。
大师级作家马丁·布伯(Martin Buber)的哲学思想总是让我很受用。当布伯讨论“我—你”关系时,我觉得他就是在说共情,尤其是当有共情在引导着一段关系时所发生的不断融合和分离的过程。
人必以其真性来倾诉原初词“我—你”。欲使人生汇融于此真性,决不能依靠我但又决不可脱离我。我实现“我”而接近“你”;在实现“我”的过程中,我讲出了“你”。
“在实现我的过程中,我讲出了你”也是共情的一种有力表述。只有在实现我的过程中——在了解我自己、发现我自己、觉察我自己的想法、感受和情绪的过程中——我才能讲出你。只有当我完全成了“我”,我才能准备好全心全意地——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进入一段关系。 发展出自我的意义就是为了把自我放在与他人的关系当中。生活全都与关系有关。就像布伯所说:“凡真实的人生皆是相遇。”
凡真实的人生皆是相遇。共情能让我和你之间的相遇得以完全实现。识别出他人的情绪,让我们接收到他人的想法和感受,仔细倾听他人说出的话语也要留意言语间的沉默,观察他人的面部表情和身体动作,安抚自我,学着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受……这些共情的行为就是友情、亲密关系和爱的基本元件。
下面这个古老的故事讲出了共情在产生和维持爱中所发挥的作用。
萨索夫的莫什·莱布(Moshe Leib)探寻什么是爱。当时他走进一个小酒馆,听到一个喝醉了的农民问另一个农民:“你爱我吗?”“我当然爱你,”第二个农民回答,“我像兄弟一样爱你。”但是第一个人摇摇头,坚持说:“你并不爱我。你不知道我缺少什么。你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莱布明白了:“要知道别人的需要,背负他们的悲伤,这才是对人真正的爱。”
在治疗中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地见过这种类似的互动,两个人彼此相爱,却不明白或不知道该如何完全表达自己的感受,如何全心地进入到对方的感受中。
“你不爱我。”一个人会说。
“我当然爱你。”另一个说。
“但是你都不知道我缺少什么,你也不知道我需要什么,你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你怎么能说你爱我呢?”
共情能给我们所需的洞察和信息,以理解他人的需要,分享他们的悲伤之深、喜悦之强。如果没有共情所赋予的相互理解和积极参与,爱就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简单词汇。共情,让爱有了高度、分量和平衡;共情是爱的血与肉,是它跳动的心脏,是它求索的灵魂。
共情让爱成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