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担忧的不仅仅是政府赤裸裸地执行强权而不具有合法性,还忧虑那些包裹着知识外衣的强权。因此他的政治设计与认识论相关,二者是同一性质的。在他的理解中,他是从属的,受奴役的。在《人类理解论》(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中,洛克“得到”了最重要的解放。
查尔斯·泰勒(Charles Taylor)指出,洛克的《人类理解论》整本都是针对控制者而言的。这里的控制者指的是神父和经院哲学家(schoolmen),他们传承了僵化的亚里士多德学派的传统,通过看似无可争辩,实则华而不实的原则掌控他人。3洛克的时代虽然经过了宗教改革,但政治权威和教会权威仍然互相交织和互相依赖。
政治自由需要思想独立,洛克对此做出了更进一步的阐释。他追随笛卡尔的脚步,号召我们挣脱既定旧习和既有观念的束缚,其实就是挣脱所有被视作权威的他人的束缚。洛克说,我们可能理性地希望借他人之眼观察,借他人之脑思考……我们的大脑充斥着他人的观点。即便这些观点偶尔是对的,也无法使我们变得博学一点点。4
因此,政治自由的蓝图逐渐变得更为广阔:我们应该渴望实现一种具有知识意义的自我责任。我自己就是我所有知识的来源,如果不是从我这里得来的知识,就不是真的知识。当你足够长远地追求挣脱权威束缚的时候,这种自我责任是通过减法而形成的积极形象。5
但这种自我责任也伴有焦虑:如果在认识上,我必须依靠一己之力,这使我疑惑怎样才能确认我的知识就是真的知识?站在他人证言的对立面,毫不妥协,必将产生疑虑。
我们如何知道邪恶的天才没有欺骗我们?即便是自己的感觉也会令自己误入歧途,比如视错觉。笛卡尔将外部世界的存在本身视作哲学理应担忧的问题。他追求确定性,即不为任何怀疑所动摇的知识基础,他想到了思考(即“我思”),认为这是毋庸置疑的。于是便有了“我思故我在”。这个确定无疑的出发点必须作为所有知识的基础。那么,我们需要的就是进行思考的规则,我们可以从这个万无一失的出发点开始,建构某种知识。现在重要的不是思考的内容,而是我们如何开始思考这些内容。此处重申一下洛克的观点:我们的大脑充斥着他人的观点,即便这些观点偶尔是对的,也无法使我们变得博学一点点。这里蕴含了一个新概念,即理性意味着什么。如泰勒所说,理性的标准不再是实质上的,而是程序上的。这意味着真理的标准也因此改变:它不存在于世界中,而在自己的头脑中;它是我们心理过程的功能。6
因此,注意力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或者说,对注意力重新界定了方向。将物体与世界相连接不会帮助我们理解现实,要理解现实必须将物体引向思考,将其作为仔细审查的对象。了解不再意味着直接与世界相连,这样做永远会遭受怀疑,了解应该是建构世界的心理表征。另一位早期现代思想家詹巴蒂斯塔·维柯(Giambattista Vico)简洁地总结了这一观点:人只能认知人创造的东西。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