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瑞尔总是请人们谈谈自己因为什么在婚姻中感到迷茫,而不是把出轨武断地判定为一方将创伤强加给另一方的某种可耻行径。“在我告诉一个出轨者‘你必须停止出轨’之前,我想要了解:出轨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对出轨这件事有多着迷?在出轨过程中你想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于其惩罚那些出轨者的缺点,自私程度高、自控能力弱,佩瑞尔需要搞清楚:出轨行为的成因是什么,出轨者追求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出轨者感觉自己宁可偏离正道也要去追求那些东西?佩瑞尔说:“这个过程将引发一些争议——首先,如果接受并梳理出轨的复杂性,你其实是在接受并践行道德相对主义(Moral Relativism)。另外,尝试探讨或解决出轨,就是在围绕承诺、忠诚、贞洁、爱情这些话题在探讨存在主义危机(Existential Crisis)。”但佩瑞尔也补充说,在一些情况下,如果能引导一对伴侣关注于那些有意义的问题,并且引导他们倾听解释,出轨事件可以让他们深刻地讨论性,讨论双方的亲密关系,并借此让这对伴侣的关系更紧密。
(注:道德相对主义的概念来自对于道德标准的数千年争论,其哲学立场认为,伦理道德不存在普遍标准,其标准根据民族、文化、个人经历的不同而存在差异。存在主义危机是一个社会学、心理学、哲学概念,指的是当个人对自身的意义感、目的感或价值感产生怀疑时,将陷入一种对于自身存在的消极推断。)
然而,佩瑞尔对于出轨事件的处理手法也引发了一些批评。来自美国康涅狄格州的一位心理学家,贾尼斯·亚伯拉姆·斯普林(Janis Abrahms Spring)认为,“出轨是一种侵犯。当一个人做出这类行为并因此破坏另一个人的生活,这种行为并不是中立的,并不是公平的,这也不是爱。”贾尼斯是畅销书《外遇的男女心理:如何走出创伤重建信任》(After the Affair, Healing the Pain and Rebuilding Trust When a Partner Has Been Unfaithful)的作者,这本书首次从心理创伤角度分析了出轨行为,“我的书之所以得以畅销,是因为它触及到了出轨受害者群体的内心,让他们不再感到那么孤独,不再那么崩溃。对于埃丝特或任何其他心理咨询师来说,通过任何手段贬低这样的痛苦,就是在对受害者进行二次伤害。”
其他人则批评佩瑞尔曾提出的另一个观点,即生活美满的伴侣也可能被自身的欲望困扰。提倡亲密关系依恋理论(Attachment Theory)的心理学家们认为,人类最基本的需求是与他人建立安全的关系纽带,而且只有在我们获得安全感之后,我们的情绪、情欲才有可能得到满足。来自渥太华的临床心理学家苏·约翰逊(Sue Johnson)和一些心理咨询师坚称:“专一、忠诚而且提供积极纽带的亲密关系恰恰可以抵消‘被束缚的欲望’,而且带来安全感的依恋关系也可以抑制欺骗的行为。
如果说美满婚姻中的伴侣实则在渴望出轨,这完全是捏造出来的说法。人们之所以出轨,是因为他们变得孤独,因为他们无法和伴侣建立联系。于是他们转向寻求短暂的刺激,而不是维系长久的亲密关系。”
在我写这篇文章时,美国著名的心理学家、婚姻与家庭抚养领域的著名学者,约翰·高特曼(John Gottman)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信中他批评佩瑞尔“对于临床心理学几乎没有敏感度,因此她对于人们的直觉几乎总是错得离谱”。为了举例他找到一段视频,视频中,佩瑞尔以专业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帮助一对遭遇出轨打击的夫妻。“她要求受到伤害的妻子对其丈夫在出轨性行为中获得的性满足感进行移情,她鼓励这位妻子时说道,‘去想象你丈夫在与另一个女人出轨时,认为自己是个多么完美的情人’。我们认为这样的言论不仅是引导失误,而且是一种不道德的虐待。因此她提出的所有理论,基本上都完全是错误的。”
佩瑞尔的一些观点很容易让人想到李安1997年的《冰风暴》(The Ice Storm),同样讲述了表面稳定的家庭中暗藏无法被满足的欲望,也同样备受争议。该电影的两极分化的反响非常有趣,它拿到了1997年戛纳电影节最佳剧本奖,以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女配角奖,但是其票房收入只有780万美元,只有拍摄成本1800万美元的零头。图源:IMDb
佩瑞尔也并非一个人,她相信人类总是被互相冲突的冲动影响着,在这一点上,心理学家斯蒂芬·米切尔(Stephen Mitchell)、大卫·斯奈克(David Schnarch)的研究已经为她铺平了道路。进化人类学家费舍尔也有类似的研究发现,她认为人类可以对一名伴侣产生深度依恋,同时,也可以对其他人抱有强烈爱意,并且同时对几个人产生性欲。佩瑞尔认为:“我们并不是只有一个人类基本需求,而是同时有多个。”就像英国小说家、诗人金斯利·艾米斯(Kingsley Amis)曾经描述性冲动对自己的影响:50年以来,我就好像和一个白痴被铁链拴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佩瑞尔在咨询时的形象很大程度得益于她本人的魅力。在她所专长的领域,佩瑞尔是很多人的导师。当我来到她的办公室——位于曼哈顿第五大道的纽约曼哈顿性博物馆上层(令人印象相当深刻)——她刚好结束一次授课,台下是9位登门寻求指导的资深心理咨询师,当天她还为另外一群心理咨询师主持了每月一次的例行集会。我们见面后,她当天的安排是通过在线视频,为一群以色列的心理咨询师进行线上督导,希伯来语是她流利掌握的9种语言之中的一种。
“埃丝特确实解释了我们内心深处很多关于长期恋爱关系的担忧,就像拆除了定时炸弹那样。”丹·萨维奇(Dan Savage)如是说,他是美国的一名公共学者,一夫一妻制(Monogamish)这个词就是由他创造的,他还是国际性咨询专栏《萨维奇说爱》的作者。“我们将出轨定义成一个足以让亲密关系消亡的事件,偏离了问题的关键之后,还傻乎乎地奇怪为什么婚姻不能维系下去。”萨维奇还补充说,的确,佩瑞尔的个人光环有助于传播她的那些观点。“当她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你能看到她是个已婚的女士,漂亮,而且把她的生活都倾注到婚姻咨询这一领域,而且真的在努力挽救那些感情。我认为她是个天才,而且能给人很大的启发。”
佩瑞尔对于出轨的处理方式真的有效吗?这个问题当然令人非常好奇,但这也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中的“有效”可能在每个人心里都有各自独特的解释。佩瑞尔说,一些伴侣永远无法给一次出轨引发的争执画上句号,出轨变成了“一个黑洞,把双方都陷入无尽的痛苦、报复和自怜中。”也有一些伴侣让出轨加速这段恋情的分崩离析。通过回访那些她曾经帮助过的伴侣,很多年后佩瑞尔发现,那些在经历出轨后仍然在成长的伴侣,纷纷把出轨当作改变的催化剂。
她也告诫那些伴侣,对于背叛的正常反应当然包括审问、禁令,以及近乎于法庭取证般地翻查手机、信用卡记录,尽管如此,所有这些行为都无法真正消除焦虑,出轨的一方可能还会再次出轨。只有在双方都不再追究那些肮脏的细节,只有当他们都开始关注出轨真正的意义,这时他们才会搞清楚,这段感情是否只是建立在排外特权之上的,或者,本应作为感情基础的两人之间的联系是否少得可怜?
图源:The Cut
赛斯说:“也许你真的在努力建立能持续一辈子的专一关系,但心里其实并不期盼这件事,或至少并不是全身心地盼望着这件事。夫妻之间讨论这些事情,起初可能会让人非常恐惧,但这个过程中两个人都可以摆脱神经质和强烈不安的状态。讽刺的是,出轨的确让我们的关系更稳定了。我和我的伴侣想的是,‘我可以偶尔出轨并且最终回到家庭中,天哪,除了这样的恋情我还怎么可能找到更安全的恋情。’而这也是我们仍然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2013年,佩瑞尔成为了美国公民,但她仍然始终保持着外来者的身份——在安特卫普时她是个犹太人,在以色列时她是个比利时人,当她在美国读大学时,她是个人在美国的欧洲人。这种时刻保持的距离,以及她对于多种语言的理解,让她对世界普遍的欲望以及局部地区的特质有着更敏锐的观察力。马塞洛·布隆斯坦(Marcelo Bronstein)是佩瑞尔20多年的老朋友,他回忆几年前去智利海滨的一个小镇,走进一个西班牙语的书店时,看到店员竖起一个牌子写着,“抱歉,《被囚禁中的交配》一书已售罄。”马塞洛说:“当时我心里很吃惊,这个比利时的女人到底是如何把自己的声音传到这些智利人耳边的?这就好像她看穿了文化的差异,看到了某种人性的模式。”
作为一名外国人,佩瑞尔的这一身份似乎默许她说出一些美国人也许不能说的话。对于美国人那种“一切都有办法解决”的幼稚观念,佩瑞尔可以在幽默中毫不留情地讽刺。她曾经说过:“一本睿智的书就像用一种美妙的姿态行走,这本书越是睿智,那种姿态就越难以捉摸。如今,人们总是把事情简化。走6步、走7步——上帝不允许你超过7步!然而现代社会中的爱情问题是非常复杂的,可不是你能简化成5步的东西!”
想等到美国人软化他们对出轨的强硬态度,肯定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赛斯也承认,现在他几乎不会和别人谈起自己所理解的“一夫一妻制”恋爱关系,“因为这太犯忌讳了”。但他也提到,当他向朋友们提起自己的这段经历,特别是和一些具有改革精神的朋友谈论此事,“就好像我和未婚妻是英雄,好像我们启发了那些有同样困惑的人,或者对此很迷茫的人。”他还补充道,自己和未婚妻美满的恋爱关系总是能消除人们的一些疑虑,“人们意识到我们和那些嬉皮士不一样,并不是傻乎乎地在底线的边缘冒险。我和未婚妻这样的关系可以正常维系下去,人们对此的态度似乎是很欣喜的。”
这也并不出奇,毕竟美国社会对于人的弱点容忍度极低,而且在追求完美的过程中,整个社会产生的耻辱感远远比满足感要多,佩尔瑞的观点是可以带来一些安慰的。佩瑞尔认为,即使在最好的恋爱关系中,完美也是不可能达到的。她也一再强调:“一段极佳的恋爱关系,一定是不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