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讲述过这样一个实验:仅仅在意念中弹奏钢琴就能够让运动皮质中控制那些手指动作的区域发生扩张。现在,我还要告诉各位另外两个吸引人的实验。我们可以直白而不失精确地说,在这两个实验中,心灵改变了大脑。
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神经精神病学家杰弗里·施瓦茨(Jeffrey Schwartz)诊治过许多强迫症患者。强迫症患者会受到让人心烦意乱的念头或者执念(obsession)的骚扰,比如担心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灭,或者相信踩到人行道上的裂缝美国人喜欢说(尤其对儿童)这样一句带迷信色彩的俗语:“踩到路缝,妈妈背痛。”(Step on the crack, break your mother's back.)——译者注会招来灾祸。因此,强迫症患者会感觉自己不得不做出仪式性行为或者所谓的强迫行为(compulsion),比如一次又一次地冲回家检查炉子里的火是不是还燃着,或者为了避开路上的裂缝而大费周章。脑成像技术告诉我们,强迫症患者的大脑活动以两个区域的过度活跃为特征:眶额皮质(orbital frontal cortex)与纹状体。眶额皮质的主要工作是留意有没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而纹状体负责接收眶额皮质与杏仁核发送的信号。眶额皮质与纹状体一起,构成了所谓的“忧虑回路”——强迫症患者的“忧虑回路”异常活跃。
施瓦茨并没有直接让他的病人服药——对一些病人来说,百优解(Prozac)、帕罗西汀(Paxil)、左洛复(Zoloft)等抗抑郁药物能够起效,但通常无法做到完全治愈,药到病除——相反,施瓦茨试图尝试他本人在佛教禅修练习中用到的一个技巧。这个技巧叫做“正念”(mindfulness)或者“正念觉察”(mindful awareness),它要求练习者以不予评判的第三方视角,客观地观察自己的思想和感受。在《佛教禅修心要》(The Heart of Buddhist Meditation)[127]一书中,生于德国的僧人向智尊者(Nyanaponika Thera)将正念描述为:“对来自五种感官或者来自心灵的任一个知觉,仅仅关注其客观事实……而不用语言或者行动对其做出回应,也不在内心做出任何评价。”对施瓦茨的强迫症病人来说[128],所谓正念是指试图去体会某种强迫症的症状而不对其做出情绪回应,试图去了解这样一点:他们那种“哪儿不对”的感受其实只不过是强迫症回路的过度活跃而已。一位病人可能会这样想:“我的强迫症回路又产生了另一个强迫性的念头。我知道那不用当真,只是线路出错造成的静电干扰而已。”花几小时学会这个技巧之后,病人们抵御强迫症讯息的能力增强了,称自己已经不再受到强迫症的摆布。脑成像技术也表明,与实施正念疗法之前相比,强迫症回路的中心——眶额皮质的活跃程度有了显著下降。用新的方式[129]来看待自己的思想和意念让他们的大脑活动模式发生了变化。
这个发现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它让我相信,通过类似的办法,决定我们情绪风格的大脑活动模式同样能够发生改变。因此,关于心理训练的神奇力量,我还要再给出一个例子。临床抑郁症以大脑额皮质(推理、逻辑、分析,以及其他高级思想活动的中枢)中特定区域的过度活跃为特征——尤其是对未来做出预期时会用到的大脑区域。(抑郁症患者之所以会受到无休止的胡思乱想的折磨,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此外,在抑郁症患者的边缘系统(大脑的情绪中枢)中,与奖赏和快感相关的区域则往往活跃不足。如果你以为抑郁症的主要标志是一种压倒性的悲伤感——照理说,这应该表现为边缘系统的过度活跃——那么上面这一点似乎有些难以理解。然而事实上,根据抑郁症患者的陈述,他们会经历一种所谓的“情绪冷漠”(flat affect):不但感受不到强烈的快乐(这自不待言),还对世界失去了兴趣和好奇心。
认知行为疗法的提出是在20世纪60年代,它其实就是一种心理训练,旨在让患者学会更加健康地对自己的情绪、思想和行为做出反应。认知行为疗法试图引导患者反思并最终摆脱导致他们出现心理障碍的思维方式:“我再也没办法把她约出来了……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有哪个姑娘会喜欢我……”患者会认识到自己的坏习惯:喜欢把不利因素夸大,喜欢将日常生活中的小挫折视作灾难。有了这些认知技能,他们在感到难过、经历失望的时候就不会坠入抑郁的深渊。
施瓦茨告诉那些强迫症病人,他们那些强迫性的行为和念头其实只是过度活跃的强迫症回路中鸡毛蒜皮的琐屑事件。一些先锋心理学家也采取了同样的做法——让抑郁症患者将自己抑郁的念头仅仅视作大脑中的电现象。多伦多大学的科研人员发现[130],认知行为疗法对产生抑郁症的大脑活动有明显的影响。该疗法一方面抑制了大脑额皮质的活跃程度,另一方面增加了边缘系统的活跃程度。患者胡思乱想的症状有所减轻,不再感觉自己是情绪上的行尸走肉。他们的抑郁症被治愈了,而且一般不会复发:认知行为疗法的复发率要比药物治疗低得多。对抑郁症患者来说,药物治疗一般只是起到安慰剂的作用,而对最严重的抑郁症患者来说,则完全无效。不过对我们来说,这里的教益是:患者通过认知行为疗法掌握的新的思维方式可以从根本上改变大脑的活动,能够让他们的大脑活动模式变得更健康,让他们在生活中重新体会到快乐,远离难过、情绪冷漠、胡思乱想等有害的情绪特征。
总之,神经可塑性的革命已经表明,两种完全不同的输入都可以造成大脑的变化:我们在周遭世界中的经验(我们的动作与行为,以及大脑皮质接收到的感觉信号)可以让大脑发生变化;纯粹的心理活动(从禅修到认知行为疗法)也可以让大脑发生变化,造成大脑特定回路活跃水平的升高或者降低。
关于心灵改变大脑的力量,本书作者也有自己的发现之旅。在下一章读者将会看到这段旅行是如何启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