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创新与增长的极限
伽利略关于树木、动物、建筑物高度为何是有限度的这一貌似简单的论点给设计和创新带来了深远的影响。之前在解释他的论点时,我曾经用这句话总结:“很明显,无论是什么组织或结构,如果它的规模尺寸任意增长,它的自身重量都终将会把它压垮。尺寸和增长都是有限度的。”这句话还应该加上一句关键的话——“除非有什么变化”。为了继续增长,避免崩塌,必须发生改变,即创新。增长和适应全新或不断变化的环境的持续需求(通常以提高效率的形式)是创新的主要驱动力。
同大多数物理学家一样,伽利略并不关心适应过程。我们不得不等到达尔文的出现才明白,这对于塑造我们周围的世界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就这一点来说,适应过程主要是生物学、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的范畴。然而,在伽利略思考过的力学例子中,他引入了规模缩放的基本概念,并且提到了增长,二者都在复杂适应系统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由于限制系统不同特性的规模法则相互冲突,例如支撑系统的结构强度的比例变化与支撑体重的比例变化并不相同,增长不可能像开放式生长一样永久持续下去。
当然,除非出现创新。通过这些规模法则得出的一个重要假设是,系统的规模发生变化,但其物理特性如形状、密度、化学成分等不会发生变化。由此,要建设更大的结构或使大型生物体进化突破规模法则的限制,就必须创新,要么改变系统的物质组成,要么改变其结构设计,要么二者均发生改变。
第一种创新的简单例子是使用更强的材料,如用钢铁代替木材来建造桥梁或建筑物。第二种创新的简单例子是在建筑中采用弓形、拱形或穹顶结构,而非仅仅是水平梁和垂直柱。
事实上,桥梁的进化便是愿望与需求促成材料和设计创新以应对新挑战的绝佳例子,即要用安全、有韧性的方式跨越越来越宽的河流、溪谷等。
最原始的桥梁只是一截简单的圆木,它恰好落在小河上,或者由人类有意放在小河上方,后者已经是一种创新行为。或许,桥梁建筑工程学中的首个重要创新行为便是使用有意砍伐的圆木或木板。受到安全性、稳定性、灵活性、便捷性的挑战及跨越更宽河流需求的驱动,又延伸至将石头建筑吸纳进两岸的支撑系统中,这便形成了我们所知的桥梁。鉴于木材的抗拉强度有限,很明显,通过这种方式横跨河流的距离会有限制。这个问题被一个简单的设计创新解决了,即在河流中间引入石头支撑墩,有效地把桥梁延伸至几座桥梁的连接体。
另一种战略则是更加复杂的创新,完全用石头建造桥梁,并利用拱形的物理学原理,由此既改变了材料,又改变了设计。此类桥梁有着巨大的优势,能够经受住此前设计的状况与环境不能抵抗的损坏或摧毁。不同寻常的是,拱形石桥可以追溯至3 000多年前的希腊青铜时代(公元前13世纪),其中一些沿用至今。古代最伟大的拱形石桥建设者是罗马人,他们在罗马帝国全境建造了大量漂亮的桥梁和引水渠,有许多屹立至今。
要跨越更宽、更深的峡谷,如英国的埃文河峡或美国的旧金山湾入口,就需要新的技术、新的材料和新的设计。此外,交通密度的增加及支持更大载荷的需求,尤其是铁路的出现,促进了拱形铸铁桥的发展和锻钢桁架系统的出现,并最终促进了钢铁使用和现代悬索桥的发展。这些设计还有许多变体,如悬臂桥、系杆拱桥(最著名的是悉尼海港大桥)和活动桥(如伦敦塔桥)。此外,现代桥梁建设现在也使用许多不同的材料,包括综合使用混凝土、钢铁和纤维增强聚合物等。这一切都是为应对各类工程学挑战而做出的创新,包括超越了每座桥梁个性的规模法则的限制,定义每座桥梁独特性和个性特征的地理、地质、交通、经济等多重挑战。
为满足跨越更宽河流和更具挑战性的峡谷的需求而做出的创新变体最终都会受到限制。
在此背景下的创新可以被看作对持续不断按比例扩大的需要跨越的宽度的回应,最初是小溪流,最后则是最宽广的河流和最深不见底的峡谷。你不可能利用一块长木板跨越旧金山湾。
为了在其上搭建桥梁,你需要走上一条长长的进化征途,跨越多个创新层次,最终发现铁矿,发明钢铁,并把它们与吊桥的设计概念结合起来。
这一有关创新的思维方式将会形成本书后文讲述的范式,用于解决更大层面上的生物学和社会经济学适应系统的类似创新问题。它与增长、扩大视野、在更为庞大的市场进行竞争的动力或需求相关,而且会不可避免地与物理约束带来的潜在极限发生冲突。
在后文中,我将进一步深入探讨建立系统模型的观念是如何出现的。现在,建模十分普遍,而且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以至我们通常不会意识到它是一个相对现代的发明创造。我们无法想象有哪一段时间,它不是工业过程或科学活动中必不可少、不可分割的特征。数个世纪以来,各种各样的模型被建造出来,尤其是在建筑领域,但它们通常主要被用来阐释一件实物的美学特点,而非作为一个比例模型来测试、调查或展示正在建设中的系统的动力学或物理学原则。最为重要的是,它们通常都是按比例建造的,这意味着每一个具体的部件都与完整规模成固定比例,如1∶10,就像地图一样。模型的每个部分都是被“建模”的实际大小的船只、教堂或城市按线性比例缩小后的表现。这用于美学和玩具没有问题,但还不足以用于了解真实系统是如何运作的。
现在,从汽车、建筑、飞机、船只到交通堵塞、流行病、经济和天气,每一个可设想到的过程或实体对象都可以在计算机上进行模拟,以作为实物的“模型”。我前面曾讨论过经特殊饲养的老鼠是如何被当作按比例缩小后的人类模型以用于生物医学研究的。在所有这些例子中,重要的问题是,你如何现实地、可靠地把从模型系统上得到的结果和观察所得按比例放大到实物上。其实,这一思维方式可以追溯到19世纪中叶一位谦虚的工程师对未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的不可思议的洞见,这要从一个失败的船只设计开始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