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研究的固有规律是非常朦胧的,由此可见,一切生命过程——从受精到死亡的一切过程,都是按照一种完全内在的绝对隐蔽的机制展开的,仿佛有一种至关重要的信念或灵感,由祖先注入生命的胚芽之中,这种内在的隐蔽机制走在其外在的表现之前。个体生命的演变就像抽丝剥茧。在受精的那一刻,父母最重要的生命特征就在孩子的身上得到了重复。由于父母特征的传播,孩子自身的特征也开始重复,并且表现出更加明显的外在特征。在胚胎身上,潜隐着未来生长过程的全部信息。与此相似,在一个新信徒身上,使徒最深刻的社会特征得到了重复,使徒的这一特征很快将成为新教徒祈祷和参与仪式的源泉,使徒的祈祷和仪式将得到最忠实的重复。类似性质的物理现象与生命现象的相似性,也许更容易推测。不过我们也知道,如果不承认有一种预设的隐蔽力量或吸引力,就不能完美地解释运动里的传播或重复。如果是那样,通过接触或远距离作用而产生的传播或重复,都是难以解释的。同样,如果将化学变化和化合反应解释成原子的结合,却又不考虑原子的构造成分,那样的尝试也不可能成功。我们的结论是:在自然界里和在社会里一样,重复作用的走向是从里向外的,这是我不厌其烦重申的结论。
在许多反驳这个结论的意见中,读者也许会问:女性接受外来的时装不是比采纳外来的思想快得多吗?不过在这个事例里,内在的事物、意义所指的事物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她自我肯定的虚荣心,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价,她模仿上层阶级的服饰,可那是因为上层阶级的骄傲、堕落和虚荣早已抓住了她的心。二是她想讨人喜欢的性欲望,她模仿的对象是同伴或地位相等的人,那是因为她此前已经得到这样的忠告:新款的衣服、头饰会给她增添几分姿色。此外,这个例子不仅说明从下向上的模仿律(下文将探讨这条规律),而且说明我正在考察的从里到外的模仿律。我们所知的每个女人都模仿她爱慕或钦佩的男人,凡是她认为地位高于她的男人,她都要模仿。不过我们也会注意到,早在她模仿这个男人的举止和文采之前,男人的情感、思想就已经传播到她身上了。一个女人进入一个自认为高于她的家庭或社区时,她就立即浸泡到这个新环境的思想、激情、偏见、丑行和美德之中。在类似的条件下,她完成这种濡染的时间要比男人快得多。起初,在许多方面,尤其是在宗教信仰方面,女人似乎不太受外在模仿对象的影响。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由于从里向外的模仿律在她身上发挥了完美的作用。这种模仿律有一个相关的结果:悠久信仰的外在表现,也就是言语、手势、习惯和仪态,在女人的身上比在男人的身上更加持久;这个信仰业已消失、不知不觉被另一个信仰取代之后很久,其外在表现还要在女人的身上滞留很长时间。新的信仰攻破了她内心的堡垒很久之后,她才决定接受其外表的衣装。这个事实在古代如此,如今仍然是这样的。在16世纪,玛格丽特·德·瓦卢瓦(Marguerite de Valois)及其女性追随者的内心已经改宗加尔文教——实际上,正是通过她们这个群体,加尔文教义才在法国传播开来,虽然加尔文教并没有让她们很开心,可是她们表面上仍然信仰天主教。一部分原因无疑是她们怕被杀害,但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个逻辑必然性:被表征的事物本身走在符号的前面。
[1]儿童最喜欢模仿给人印象最深的声音,他们觉得模仿声音比模仿手势还好玩。
[2]在一个民族上升的时期,无论如何是这样的。只有在一个民族衰落的时候,它才会看见蔑视人的判断比钦佩人的判断传播得更快。
[3]詹森(Johannes Jansehn,1829—1891),德国历史学家,著有《中世纪结束后德意志民族史》(8卷)。他认为14世纪—15世纪是第一个鼎盛期。他认为,马丁·路德发动宗教改革运动削弱了德意志的社会结构,导致混乱和民族退化。——中译者注
[4]此外,指令起初也是范本。我在《社会逻辑》一书的序言里,阐述了范本逐渐转化为指令的步骤:“在一群猴子、马、狗,甚至是蜜蜂或蚂蚁中,领头的动物把心里想到的指令用示范行为表现出来,让其他动物模仿。起初,指令的意向和指令的行为是浑然一体的。稍后,指令的意向从指令的行为中分离出来。最后,领头的动物只需要做出大致的动作:把动作简化为一个姿势,以后又进一步把姿势简化为一种符号、一次呼喊、一个眼神、一种态度,直至简化为一种清晰的叫声。不过这个能表情达意的语词总是能唤起一个被转换成动作的意象——当然,这是一个熟悉的动作,因为天才的手笔是无法事先被描绘清楚的——这个意象和领头者最初示范的动作应该是等值的。”
[5]我们可以说,情况肯定是这样的。我所谓的模仿,就是一个头脑对另一个头脑的远程作用,这种作用可以被纳入催眠术暗示的范畴。模仿是正常而连续的现象,它可以被比喻为催眠术那种罕见而异常的现象;催眠术是模仿作用的一种异常的现象,不过它是被放大了的模仿,是强度更高的模仿。我们知道被催眠的人轻信、顺从,我们知道他就像一个滑稽演员,我们知道他暗示的人格就像是他的化身。我们知道这种人格首先会进入他的心灵并影响他的性格,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然后这种人格才通过他的姿态、手势、言语表现出来。他的主要特征就是绝对的轻信和顺从。
[6]博丹(Jean Bodin,1530—1596,法国政治哲学家。——中译者注)写道:“谈到着装,如果有谁不穿从西班牙传来的流行服装,他就会被评价为呆滞、无礼,这种张开的裙子是风靡一时的时尚。”
[7]克洛维(Clovis,465—511),法兰克王国创立者。——中译者注
[8]希尔佩里克(Chilperic,约530—584),墨洛温王朝苏瓦松国王。——中译者注
[9]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社会不平等越是表面化,处于劣势的人就越难以忍受不平等。其原因是,社会不平等被软化到一定程度之后,钦佩、轻信和服从再也不可能产生。钦佩、轻信和服从的倾向都会产生社会力量。于是,它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于是,它们就激起嫉妒,嫉妒又促使其消亡。在这一点上,实用的需求也类似于审美的需求。审美的观念杜绝了椭圆形与圆形、平行四边形与和正方形的妥协。一旦椭圆形两根轴线不合比例、平行四边形的长宽不合比例,我们的审美感觉就渴望完全压抑这样的失衡。不合比例的程度越低,我们的渴望就越强烈。一旦社会各阶级实现了大致的平等,嫉妒就完成了它同化的任务,就倾向于消亡。于是,嫉妒的作用就受到这种极端平等趋势的损害。个人对多样化的需求、对趋异的需求,即所谓对自由的需求,就产生于平等,平等就产生于相似性。于是,只要不出现新的不平等,社会就会回到使野蛮状态瓦解的局面中。然而,新的不平等总是要出现的。
[10]当然,我不想否认,有时候的模仿是模仿外表、不模仿内在的东西。妇女和儿童就是这样的(不过这样的模仿还是比人们想象的少),但这时的模仿停留在外表。与此相反,我们先从内心开始模仿的时候,我们就从外表过渡到了内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告诉我们,在监狱里被囚禁多年之后,他的外表就像他的狱友。“他们的习惯、思想、衣着在我的身上留下了印记,从外表上成为我的东西,可是这些外表的东西却不能渗透我的内在气质。”
[11]契马布埃(Giovanni Cimabue,约1240—约1302),佛罗伦萨最早的画家之一,扬弃拜占庭风格,其风格为乔托的艺术奠定基础,任佛罗伦萨学院首任校长。——中译者注
[12]乔托(Giotto di Bondone,1267—1337),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画家、雕刻家和建筑师,突破中世纪艺术传统,创造了叙事性构图、深入刻画人物心理的风格。——中译者注
[13]卢伯克(Sir John Lubbock,1834—1913),英国银行家、博物学家,著有《史前时期》 《文明起源与人类的原始状态》 《昆虫的起源与变异》等。——中译者注
[14]恢复占有权的诉讼,请求确认或恢复对财产的实际占有的诉讼,例如承租人不支付租金时,出租人可以解除合同,要求返还租赁物。——中译者注
[15]确认所有权的诉讼,原告请求法院确认和实现财产所有权的诉讼。——中译者注
[16]保罗·维奥英特(Paul Viollet)切中肯綮:“仪式是伟大的历史博物馆。”如果此说不错——我们的确难以怀疑,那么我们现在就该放弃斯宾塞的观点:仪式是原始的管治。博物馆绝对不是原始的东西,不可能生而完整,不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缩水。博物馆的形成需要时间,还需要壮大。此外,博物馆还处在一代又一代不断的更新之中。
[17]德尔图良(Tertullian,约160—约225),古罗马基督教神学家,用拉丁语写作,使之成为教会语言和基督教传播工具,著有《护教篇》 《论基督的肉体复活》等,对西方神学产生了极大影响。——中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