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如何在不同文化之间获得通行密码?这是历史如何参与文化传播的重要问题。叙述无疑是一种最理想的方式。正如海登·怀特所言,“叙述远非某种文化用来为经验赋予意义的诸多代码中的一种,它是一种元代码,一种人类普遍性,在此基础上有关共享实在之本质的跨文化信息能够得以传递。”[3]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叙述与人类经验的建构方式具有同构性,人们总是在某种时空序列中追寻事件的意义,历史叙述为这种意义建构提供了一种很好的方法。利奥塔将人类的知识分为科学性知识和叙述性知识,“科学知识并不是全部的知识,它曾经是多余的,它总是处在与另一种知识的竞争和冲突中。......我们把后一种知识称为叙述性知识。”[4]利奥塔认为,在传统知识的表达中,叙述形式是主导,人们用叙述的方式记录、传达各种各样的知识,“叙述是这种知识最完美的形式。”[5]叙述的作用在于,可以规定能力标准,可以用这些标准评价社会实现或可能实现的性能。古代历史的叙述性表达就有这种功能。
《周礼》中有记载:“职丧,掌诸侯之丧及卿大夫士凡有爵者之丧,以国之丧礼莅其禁令,序其事。”这里虽然是对诸侯等丧葬的一种葬礼规制,所谓“序其事”就是按照一定的顺序行事之意。如果按照这种顺序记录整个丧葬过程,就叫做叙述。可见,叙述既是一种时间安排,又是一种制度安排。《国语·晋语三》中记载晋国大夫郭偃论述重耳返国复位的预言,提到“纪言以叙之”,就是用言语叙述之意。司马迁做《史记》的目的是“述往事,思来者”,开创纪传体例。可见,叙述作为一种知识、经验的建构方式与人类的社会实践密切相关。班固说,“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6]自然时间的不可逆给人类生存重要的经验,就是以时间方向安排各种事物,在时间流程中呈现人类活动及其带来的各种变化,这正是叙述的基本思想。但是,有时候人类的各种行为方式并不一定带来预期结果,反思就成为另一种叙述使命。
叙述与人类生活的同构性不言而喻。人类早已习惯了对生活(小到家庭琐事,大到国家大事)进行精细的安排,尤其是一些国家行为更是纳入从计划、实施再到结果的整个时间规划过程。在社会生活中从来不乏时间与因果逻辑,春种、夏作、秋收、冬藏,中国农历的24节气不是一个简单时间列表,更重要的是包含整个农业文明对基本农事行为的时间、因果安排。我们如何保存过去的经验,或者如何讲述过去的经验,一直是历史学科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之一。“时间变成人的时间,取决于时间通过叙述形式表达的程度,而叙述形式变成时间经验时,才取得其全部意义。”[7]历史叙述作为人类对自身行为的一种保存性、反思性的经验构筑方式,也是建构经验知识的重要方式之一。正因为叙述的普适性品质,使历史叙述成为不同文化间交流既往经验的一种方式。人们总想从过去的事件中读出意义。“事件不仅必须被记录在其最初发生的编年框架内,还必须被叙述,也就是说,要被展现得像有一个结构,有一种意义顺序,这些都是仅仅作为一个序列的事件所没有的”。[8]
正因为叙述与人类生活的这种密切关系,把历史赋予故事的形式就显得自然而然,故事性就获得文化之间的通行密码。人类的远古记忆无一不是用故事传说的形式保存的,如对大洪水的记忆,无论在中国还是在西方,都绝非是一种虚构,虽然它并不精确到某时某刻,或者精确为某个人(这与远古的记录条件有关),但是其真实性不容置疑。叙述作为一种经验保存方式,有口头、书面,当今还有数字化等形式。文字出现之前的古代,口耳相传是一种基本的保存方式,而且至今依然是不容忽视的方式。
正因为历史叙述可以保存记忆,保存经验,并可为经验制定标准,可为行为提供可借鉴的知识,因此,史官在古代的地位一直很高,而且历代统治者对修史都很重视。但历史研究在历经统治者垄断后,在现代、后现代语境中,历史话语逐渐多元,历史研究不再是一种垄断行业,历史逐渐从圣坛走下来,融入大众化生活。这是历史的一种常态化回归,那种远古口传记忆历史的方式,那种对过去经验的讲述从此获得了合法身份:历史从来不是一种垄断行业,各个历史时期的民间讲述也从来没有间断过。一些历史类节目叙说历史的出版物成为畅销书,如“百家讲坛”《明朝那些事》(“某朝那些事”系列)、《一口气读懂明清史》《这个历史挺靠谱》等等。笔者认为,这并非是坏事,中国老百姓爱讲历史故事,民间历史人物的故事常常成为老百姓的谈资。所谓千秋功过任人评说,无非是历史演变成人们述说的各种经验,成为他们镜鉴自己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