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云燕
摘 要
认知图式作为后经典叙述学之一的认知叙述学的重要概念,从认知的角度研究接收者对文本的解读,可分 为世界图式、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从认知图式的角度重新定义隐含作者:隐含作者要同时具有文本时空和接收 者时空的世界图式,而且要具有解释社群时空能够共享的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这个定义将厘清布思对隐含作者 定义的含混之处,也能对当今隐含作者的新变化予以阐释。
关键词
认知图式;隐含作者;认知叙述学
0?引言
“隐含作者”是韦恩·布思1961年在《小说修辞学》中提出的,学者申丹将其归结为:“就编码而言, ‘隐含作者’就是处于某种创作状态、以某种方式写作的作者(即作者的‘第二自我’);就解码而言,‘隐含作者’则是文本‘隐含’的供读者推导的写作者形象。”[1]布思的著作很明显地体现了这两个方面,但是隐含作者的概念还是引起了众多学者的争议。这些争议大多集中在这几个方面:隐含作者的存在是否必要?隐含作者如何能够同时处于文本内和文本外?一个文本能否有多个隐含作者?认知图式理论的引入能够丰富隐含作者概念的内涵,推进对隐含作者的研究。
1?认知图式
认知的英文是cognition,是随着20世纪60至70年代在西方兴起的认知科学、认 知 心 理 学、认 知语言学等学科而被广泛使用的。“认知是一个复杂的心理过程,它包括知觉、注意、记忆、推理、决策等心理活动,所有这些心理能力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心理系统,它的综合功能就是认知”[2]。也就 是 说,我们通过认知来习得和使用知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之所以能够与世界,与他人相交流,必须先进行认知。阅读一个文本也是一个认知过程。
图式是人的记忆把各种信息和经验组织而成的认知结构。图式联系着对新信息的知觉和对已知信息的回忆,使我们能够把新信息通过与已知经验对比而得到理解。图式的来源既有遗传的继承,也有后天的习得。人正是通过学习各种图式而得以互相沟通,认知图式是人在经验组织和理解过程中的“概念骨架”[3]。接收者能够理解叙述文本的基础就在于他能够具有和叙述文本相沟通的图式。盖·库克将理解文本所需的图式分为世界图式(worldsche-ma)、文本图式(textschema)和语言图式(languageschema)[4]。世界图式体现了文本中蕴含的知识和接收者所拥有的知识之间的关联,可以分为社会文化背景知识和生活常识。每个文本都浸透着它所产生时代的历史、文化、风俗的烙印,这是理解文本的基础。就具体文本而言,文本的叙述不会面面俱到,尤其是有关生活常识部分,如进餐馆要先推开门,然后找到一张空桌、坐下等,这些叙述文本很少会一一写到,但是接收者能够自然填补这些生活常识图式,如果文本把这些都写出来反而是一种累赘。文本图式代表我们对文本序列和结构的期待,包括文本体裁和具体文本中的视角、时空、情节结构等方面,文本体裁使接收者对叙述文本有一个总体期待,而文本中的视角、时空、情节结构等变化会使接收者的期待不断变 化。语言图式代表接收者的语言理解能力,包括对词汇、语法、修辞等理解的能力,理解词汇的含义,懂得语法的使用规则,是理解文本的基础。修辞手法是叙述文本富有魅力的重要手段,能够体会修辞图式的妙处,是接收者应该具备的能力。
在解读文本的过程中,读者需要有相应的图式知识,才能解读文本,而文本中蕴含的图式知识未必能够和读者的完全相符,所以文本也会改变读者的图式知识。这三个不同层面的图式知识决定了我们是否能够接受这个文本以及会如何理解这个文本。
2?从认知图式的角度重新定义隐含作者
根据符号表意过程(意图意义[发 送 者]———文本意义[符号信息]———解释意义[接收者]),这三种意义有逻辑先后,是先后替代的,不可能同时在场,作者即使把一定的意义注入文本,也不能控制接收者的理解和阐释。不同时代的接收者对同一本文的理解往往会有差异,而同一时代的不同接收者对同一文本的理解也会有差异。文本被解读的意义是不稳定的,但如果每个接收者都有自己独特的、个别的解读,那么文本的意义就成了不可捉摸的碎片。然而事实是,人和人之间能够就同一文本进行交流,能够在今天还研读过去的文本,这表明文本的意义在某个范围内还是能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程度上的。
从认知图式的角度来看,文本能够被解读的前提是文本中蕴含的认知图式能够和接收者的认知图式沟通。文本认知图式中的世界图式饱含着文本被创作出来的时空信息,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也带有当时时空的特点。对于接收者来说,能够维持文本相对稳定意义的接收者被研究者们赋予了很多名字,如:理想读者(瑞恰慈)、超读者(里法泰尔)、模范读者(艾柯)、隐含读者(伊瑟尔)等等。斯坦利·费什提出了“解释社群”理论,即某些解释人群能够大致遵守一定的阐释标准。这和认知的研究角度已经相当接近。接收者理解文本并且能够就文本进行交流首先就限定了接收者的范围,因为世界图式是有时空限制的,时代和地域不同,世界图式必然不同。世界图式只能在一定时空内维持稳定。接收者对文本的接收如果有相对稳定的意义,对于世界图式来说,那么一要理解文本特定时空的世界图式,二要接收者是拥有共同世界图式范围内的“解释社群”。
不同的时空也有不同的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接收者因为个人经历和受教育情况的不同也会有不同的文本 图 式 和 语 言 图 式。如 果 不 了 解 古 希 腊 文化,就很难理解希腊神话,而不懂古希腊语,则就更不可能看懂希腊神话了。所以接收者理解文本和能够交流也要保证有能够沟通的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作为解释社群的接收者,需要同时具有和文本时空相合的世界图式,也要有作为这个解释社群共享的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前者使从文本中解读出意义成为可能,后者使这个意义能够在社群之间沟通交流。
解读文本不仅仅是要解读文本本身,还要考虑世界图式、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三者的协调。叙述文本的意义并不是恒定的,却是相对稳定的。所以在文本能被理解和交流的基础上,从接收者的角度来推求文本意义,可以得到一个相对稳定的隐含作者。隐含作者要同时具有文本时空和接收者时空的世界图式,而且要具有解释社群时空能够共享的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这使得隐含作者处在连接文本和接收者的一个重要位置,当我们讨论隐含作者时,它的重要性并不能被真实作者和叙述者所取代,它的存在是必要的。而且,随着解释社群的不同,隐含作者是动态变化的,但这不意味着隐含作者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而应将其理解为一个公式,隐含作者的解读要参考其相关函数(认知图式)的变化。
那么正如许多叙述学家所问:为什么要将隐含作者视为一个人格,而不是一个文本结构?安斯加·纽宁提出应该用“结构性的整体”来取代隐含作者这个概念。赵 毅 衡 指 出:“隐 含 作 者 取 决 于 文 本 品格,是各种文本身份的集合。这样找出的隐含作者主体,不是 一 个‘存 在’,而 是 一 个 拟 主 体 的‘文 在’ (texistence)。”[5]隐含作者的确只能从文本中推导出来,但任何叙述文本都是在一定的视角下被叙述者叙述出来的,视角引导着接收者的认知。叙述文本可以变换不同视角,但接收者始终会在文本视角的引导下理解文本。视角虽然和叙述者相关,并不直接和隐含作者关联,但是从认知心理来说,只有人格化的主体才会讲故事,接收者还是会倾向于去推求一个人格化的隐含作者。
3?从认知图式的角度对布思定义的重新审视和补充
(一)隐含作者与真实作者的关系
布思把隐含作者称为作者的“第二自我”,但是作者的这个“第二自我”未必能被接收者完全解读出来,而且接收者也未必会那样解读。从认知叙述学的角度来看,作者的“第二自我”仅仅起到有限作用。
罗兰·巴尔特和米歇尔·福柯都曾经指出,在古代,很多叙述文本根本没有明确作者,所以作者的权威性不是先天而来,而是现代才出现的,社会历史背景的变化导致了作者在作品阐释中地位的变化。很多情况下,作者和作品的理解并无太大关系。很多作家都把作品比喻成自己的孩子:作品一旦完成,就有了它独立的生命力,已经跟作家本人没有了关系。从现实世界的角度来说,叙述文本的确是作者这个人在现实世界中写出来的,确实带有作者的一部分基因。詹姆斯·费伦曾说:“一个土豆可以做几个菜,但是不会做成西红柿。”这一是说明只要是同一作者的作品,总要有些共同之处,这就是土豆做的菜不可能变成西红柿的道理,这些共同点可能在世界图式方面,一个作家的创造的隐含作者价值观和人生观可能会贯穿于不同的作品中;这些共同点也可能是在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方面。二是说明一个作者的不同作品的隐含作者也会有不同之处,这是一个土豆可以做几个菜的道理。
隐 含 作 者 的 确 不 可 能 和 真 实 作 者 完 全 脱 离 关系,但是隐含作者是接收者推断出来的,它与真实作者的关系也要靠接收者的考察和研究,而不是靠真实作者宣称的“第二自我”,或者对真实作者生平的牵强附会。
(二)认知图式贯穿文本内和文本外
广义符号叙述学提出叙述文本都是媒介再现,没有叙述文本直接是现实本身,所以叙述文本和现实之间有一个“一度区隔”。当一度区隔透明之时,我们认为该叙述文本是纪实型叙述。而虚构型叙述在符号再现的基础上进行“二度区隔”,此时叙述文本和现实之间不再透明,叙述文本成为一个独立的与现实不同的“可能世界”。叙述学家玛丽-劳尔·莱恩用“游戏”来解释阅读过程:在游戏之外,我们知道游戏是假的,但是进入游戏后,我们就必须遵从游戏规则,将其当成真的。纪实型叙述必然使用的是现实的世界图式、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这时文本内和文本外是相互贯通的。
在虚构叙述中,接收者也同时处于两个不同的位置,在文本之外,接收者拥有现实的认知图式,而进入文本之内,接收者就要掌握文本可能世界制定的规则的认知图式。但是接收者的两个位置并非毫无关系,它们必须是相互关联的。从世界图式的角度看,可能世界可能光怪陆离,具有自己的规则,但是必然是对现实世界一定程度的参考,不然人根本无从理解。可能世界不像现实世界细节那样饱满,这时往往需要接收者自行补充。从文本图式的角度看,叙述文本给接收者带来的期待唤起的正是接收者在现实中积累的经验,叙述文本的视角、时空等叙述技巧,第一 次 出 现 时 让 读 者 惊 奇,而 读 者 见 得 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叙述学家弗卢德尼克指出,这 种“不自然”的叙述方式或叙述类型被广泛采用后,就会从习以为常中获得“第二层次的‘自然性’”[6]。然而文学艺术本身标出性又要求其不断创新,对常规的期待和对常规的厌倦都主宰着叙述文本的命运,形成一个永不停息的螺旋上升的进程。有一种特殊的叙述文本“另叙述(denarration)”,如电影《罗拉快跑》,一个女孩为了救男孩而跑了三次,一次不成功就再回到原点再来一次,这违背了现实认知图式的时间不可逆原则,但文本意义正在于选择对人生的意味。文本建构的设计体现了文本的意义。接收者此时的位置在现实世界和可能世界之间,正体现了隐含作者对文本外和文本内的贯通。从语言图式的角度看,掌握叙述文本的语言图式是接收者必备的能力,这几乎完全要靠接收者在现实中所积累的资源,文本中的语言图式即使有创新,也是在现实中语言图式的基础上的创新,接收者可以根据文本中的解释和构词法等去理解它。
现实世界中的接收者的认知图式像一棵大树,而叙述文本中蕴含的认知图式就像一根根枝条,它们有自己的伸展方向,但必须带着从树根输送的营养。文本内和文本外虽然是两个世界,但是认知图式就是贯通它们的桥梁。在一定视角下认知的接收者虽然处于理论上的不同位置,但是在心理结构上是贯通的。
(三)几种特殊情况如何推求隐含作者
首先,就特定时空的解释社群而言,文本意义是相对稳定的,这是文本能够被理解、被分析、被交流的前提,这时隐含作者也是相对稳定的。这跟一个文本有几个真实作者无关,有学者提出的网络接龙·821·小说,由不同作者一人写一部分连接而成,但是接收者是将文本作为一个整体来理解的,所以这个文本只有一个隐含作者。对于同一个文本,不同的解释社群可能会推断出不同的隐含作者,但是只有同一阐释社群才有交流的可能,所以在可交流的前提下,一个文本只有一个隐含作者。其次,叙述文本必然要能被解释出一个意义,不然接收者就会拒绝解读,那么这个文本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当文本意义模糊时,接收者从自己掌握的认知图式难以推断时,会更注重去探究叙述文本时空的认知图式以及和叙述文本相关的其他伴随文本的图式。比如一个刻在古埃及金字塔法老墓中的石板上的故事,接收者如果对其象形文字的理解不完全,就很难看懂故事,但是经过对象形文字的考证之后,就可能会增强对故事的理解,而其中可能在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内容,恐怕得必须在了解古埃及的神明文化之后,才能理解其意义。再次,对于局部隐含作者和整体隐含作者的说法,文本可以被阐释社群理解为相对稳定的意义,那么整体隐含作者的概念就已经足够了。文本中可能出现对话,局部意义出现冲突,这不过是叙述文本常见的情况,不必要重新定义为不同的隐含作者。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由四个人从不同视角来叙述,如果将其理解为四个局部的隐含作者,那么文本的意义也分崩离析了,正是四者结合在一起,才能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义。
4?当今时代隐含作者的新变化
在当今时代,媒介发展日新月异,对于接收者来说,叙述文本的发送者,也就是作者已经并不神秘,作者又重新获得了关注。但是这个作者形象往往会经过包装,未必是真实作者的真实情况,而是借助真实作者的身份,达到一种偶像效应,促使观众追随作者,从而形成一条产业链。这导致接收者在阐释叙述文本时,会被诱导更多地去考虑叙述文本的世界图式,而当今时代的世界图式受到了作者本人、媒体包装、评论 家 推 断 的 隐 含 作 者 等 更 多 因 素 的 塑 造。当今的文本图式日益多样,网络接龙式小说、游戏叙述、实验戏剧,都使得文本图式多姿多彩,文本图式的创新在于不同媒介文本形式的互相借鉴,游戏叙述常见的多选择和重新开始模式在文字和影视叙述中已经不再罕见。电影图像可以分割画面,同时展示多个视角,而文字叙述也有对它的模仿,将页面的故事同时并置。文本图式的创新还在于可能世界的设置越来越复杂,多个可能世界交叉混淆的叙述方式受到作家青睐,如大卫·米切尔的小说《云图》,其可能世界多达六层,并且关系错综复杂。当今的语言图式也越来越复杂,网络使语言的创新速度加快,叙述文本的媒介越来越丰富,图像在叙述文本中的重要性在加强,如网络上的小说在文字叙述中常常会插入图像符号作为人物表情的拟像,等等。
世界日新月异,文艺作品也在不断追求创新,认知图式是一个动态发展的概念,世界图式、文本图式和语言图式都在不断更新,同样,隐含作者也是动态发展的。承 认 隐 含 作 者 的 相 对 稳 定 性 和 动 态 发 展性,是能够推求隐含作者的前提。
参考文献:
[1]申丹.何为“隐含作者”[J].北京大学学报,2008(2).
[2]丁锦红,张钦,郭春彦.认知心理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1.
[3]刘丽.认知符号学[G]//符号学诸领域.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2:115.
[4]GuyCook.DiscourseandLiterature[M].Shanghai:ShanghaiForeignLanguageEducationPress,1999:15.
[5]赵毅衡.再现不可靠及其“纠正”[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2013(6).
[6]MonicaFludernik.NaturalNarratologyandCognitiveParameters[ G ]//NarrativeTheoryandCognitiveScience.Stanford:CSLI,2003:256.
本文刊载于《河南师范大学(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04期
编辑︱郭家杰
视觉︱欧阳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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