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最后,我们看到了为什么开动印钞机来解决经济衰退有时是一个好主意。我曾说过,对货币的讨论将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通过印刷更多钞票解决你的经济问题并不总是个好办法。
让我猜猜:你要用上“津巴布韦”这个词了。
这是个很好的例子。不久以前,津巴布韦的通货膨胀十分严重,他们不得不将货币币值去掉3个零,也就是将十亿变成百万,百万成为千。你可能会认为这就行了,但并非如此。不久之后,他们不得不又去掉了10个零。货币的累计贬值将一张10万亿大钞变成一张1元钞票。即使是这样,他们仍然不得不印刷了100万亿津巴布韦元。如果没有贬值,那将是价值百万的6次方那么多的钞票。
别那么端着嘛,我想看看那数字写下来有多长。我可以像邪恶博士那样把手伸进嘴里吗?
如果你非要看的话。百万的六次方津巴布韦元可以写成Z$1 000 000 000 000 000 000 000,这比用美元表示的每年世界经济总产出的1 000万倍还要多。我们经济学家称之为恶性通货膨胀,它会使得现代经济生活几近崩溃。恶性通货膨胀通常是指通货膨胀在一个月内超过50%。比如,想象一下在一个月通货膨胀率50%的国家借贷100万美元买房子。三年之内,一杯咖啡的价格将达到100万美元。你的工资将以数十亿美元计。一栋百万美元房屋的抵押贷款将小得可笑,借钱给你的人将悔恨不已。实际上,当恶性通货膨胀发生时,所有债务人都将发现债务变得微不足道,所有把钱存在银行,放在床垫下,或者贷出(也许是贷给政府)的人都会发现他们的储蓄变得一文不值。养老金也将一文不值,除非是与通货膨胀适当挂钩的那种——当价格上涨如此迅速时,稍稍低于通货膨胀率的挂钩水平都将严重影响养老金收入。
月通胀率达到50%已经非常可怕了。但在1923年10月的德国,月通货膨胀率近30 000%,每4天价格就会翻一倍多。所有的老生常谈都是真的:人们用手推车推着现金到处走,他们用香烟代替货币,用货币代替柴火。埃里希·玛利亚·雷马克(Erich Maria Remarque)的小说《黑色方尖碑》(The Blank Obelisk)描述了这一时期的生活。小说中的叙述者路德维希(Ludwig)用10马克点燃雪茄后,掉过头望着他的朋友格奥尔格(Georg):“我们现在到底怎么样?是彻底完蛋了还是生活优渥?”格奥尔格回答说:“我想没有德国人知道自己生活如何。”这就是恶性通货膨胀: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处何种境地。
尽管德国的通胀经历早已臭名昭著,但较之后来某些国家的情形还是相形见绌:1994年月度通胀率超过百分之三亿的南斯拉夫;2008年的津巴布韦;1946年的匈牙利,匈牙利至今保持着不值得羡慕的世界纪录,即最高月通货膨胀率水平,41 900 000 000 000 000%——每天价格都翻三番还多,如果等一个星期再花,每月的薪水将不足一杯咖啡的价格。(如果没算错,相当于年度通货膨胀率达到178位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想每月领取一次薪水,原因显而易见:价格每小时都上涨5%。如果想去餐馆吃一顿饭,很快吃完或者提前付账才是明智的做法。
这一切听起来显然非常糟糕,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既然现在我们了解了货币的相关知识,我们就能准确说明为什么会如此糟糕。恶性通货膨胀破坏货币的三个职能。当你必须用手推车携带纸币时,它们已不再是方便的交易媒介了;恶性通货膨胀使得货币无法履行价值贮藏的职能,也就是储蓄和借贷变得不再可能;此外,正如路德维希和格奥尔格所说,货币不再是计价单位:不参照其他货币,就无法对任何人或物品进行定价。恶性通货膨胀才几周时间,你会发现你的民众都在使用巧克力棒作为货币了,速度之快你都来不及说完一句话。
在第4章,我们将进一步使用这些概念——交易媒介、价值贮藏、计价单位。但作为本章结束,不如再讲个鼓舞人心的成功故事?
我也想高兴点儿。
我就知道。我们将看到货币基本但超凡的“计价单位”职能如何为世界上最大的新兴市场之一——巴西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当广播节目《美国生活》(This American Life)讲述下面故事的时候,他们称之为“拯救了巴西的谎言”。5我不敢苟同。
那你叫它什么?
那不是一个谎言。它更像是“幽灵货币”。
幽灵货币?听起来更好。
故事开始于20世纪90年代。巴西已经饱受通货膨胀之苦长达几十年,该国的价格每月上涨达80%——远远超过每月50%的恶性通货膨胀定义的门槛。1月售价1克鲁塞罗的面包到3月售价就将超过3克鲁塞罗,到了9月就将超过100,第二年1月就将超过1 000。我们在第2章看到改变价格成本很高;在20世纪90年代早期的巴西,每个超市都要雇用专人负责在店内走动给所有商品贴上新的价签——价格每天约上涨2%,所以这是一份全职工作。与此同时,超市的顾客为了抢在价格变动之前,不得不东奔西跑。生活中其他的方方面面也都变得很不方便:刚刚收到上周的工资吗?马上花掉才最明智。订好价格出售房子吗?也行——但也要订好何时付款,如果不每天提高价格,买方就占了大便宜。
巴西的政治家们都竭尽全力应对通胀问题。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巴西总统萨尼(Sarney)将提高价格视为非法行为。这是对通货膨胀的正常反应,而其一贯结果也毫不例外地在巴西显现出来:由于价格被人为压低,卖家不得不将商品下架,直到价格重新上涨。(牛肉养殖户甚至把牛藏了起来。正如《美国生活》所说,巴西是一个大国,如果需要,可以把牛藏起来。)为数不多几笔销售也是以黑市价格进行的。
巴西推行了一种全新的改进了的方案:用非通胀的货币代替原有货币。巴西的政治家们屡次采用这招:第一次,1986年克鲁塞罗换成了克鲁扎多;第二年,克鲁扎多又换成了新克鲁扎多;又过了两年,克鲁塞罗回归;再过两年,1992年,克鲁塞罗又被替换了,这一回成了克鲁泽罗。引入新的货币有时能够终结通胀,但这次则没有,在7年更换5种新货币之后,人们自然而然地开始怀疑通胀有没有可能被打败。6
四位学院派经济学家现在进入了我们的故事:他们整个职业生涯都致力于研究巴西的通货膨胀问题,用他们的头脑打了无知的新政府一个耳光。这些朋友曾是大学酒友,他们都不愿参与政治。但很快,政治家们就邀请他们出山。埃德马·巴查(Edmar Bacha)是其中之一,他受到了来自总统伊塔玛·弗朗哥(Itamar Franco)本人的邀请。当巴查为他的孩子们索要总统亲笔签名时,弗朗哥写道:“请告诉你们的父亲尽快为国家的利益出山。”他答应了四位酒友一起出山,并很快推出了新计划。
新计划致力于分离货币的三大职能。以前引入新货币的尝试试图同时替换交易媒介、价值贮藏和计价单位三项职能,随着克鲁泽罗和克鲁扎多的来去匆匆,这些尝试皆宣告失败。新计划有所不同。巴西不再引入新的货币。它将坚持使用克鲁塞罗为货币,无论这个名字如何拼写,交易媒介将是克鲁塞罗,价值贮藏也将是克鲁塞罗。但计价单位会改变。
这是什么原理?
答案简单至极。所有商店的所有价格都不再以克鲁塞罗标示,而将使用URV(units of real value,即“实际价值单位”)。你的工资将会以URV标示。所有价格都会以URV标示。但URV并不存在,它更像一种幽灵货币。交易中依然使用克鲁塞罗,钱包和收银机里放的也都是克鲁塞罗,如果你想知道一条面包需要多少克鲁塞罗,简单:央行每天计算汇率,公布在报纸上,方便起见汇率也会被张贴在大多数商店的墙壁上。URV和克鲁塞罗之间的官方汇率每天都会改变,因为克鲁塞罗的价值每天都在降低。但URV呢?URV的价值保持不变。(有一段时间它曾盯住美元。)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你会看到,你每个月都收到价值500URV的克鲁塞罗——当然,每个月的克鲁塞罗会越来越多。假设你每一天都去商店买面包,你会发现面包的价格都没有变。假设面包价格为1URV,它总是1URV。超市再也没有人跑来跑去地换价格标签了。自然,每次1URV都会相当于更多克鲁塞罗,你将用克鲁塞罗进行支付。但当你想到面包价格时,怎么会想到克鲁塞罗呢?用面包的URV价格会自然得多。
这就是幽灵货币的非凡之处:没有任何实体形式,它就成了巴西人本能衡量物品价值的单位。它没有承担货币的其他职能,而只成了巴西的计价单位。这似乎是个奇怪的心理学把戏,但要成功或许并不太难。现代经济中,没有计价单位的生活并不容易,而每月通胀率高达80%的货币算不上是计价单位。人们都在瞬息万变的经济格局中寻找立足之地,而URV就是立足点。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政策变化。巴西政府还关闭了印钞机,以平衡预算,压制工资上涨等。克鲁塞罗的通货膨胀率开始下降。但关键是URV为大众提供了心理上的定点,帮助每个人弄清所有商品的价值。
1994年7月1日,巴西政府废除了克鲁塞罗,取而代之的是长期稳定的URV,现在叫作“雷亚尔”。四位经济学家曾经承诺快速终结通货膨胀,他们做到了。
知道恶性通货膨胀能被治愈令人欢欣鼓舞。但我想,预防胜于治疗。
你想得没错。
我来总结一下。在第2章中,你告诉我有时印钞是个好主意。在第3章,你告诉我印太多的钞票也不是好主意。我相信你可以猜到我的问题:我应该印多少钞票才合适?
我将在第4章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先剧透下:你应该印适量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