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研究的问题是:过去的购买经历会在记忆里存留多久?我们的那篇论文的灵感来自飞机票优惠券,还来自我的行为清单中的罗塞特教授,他愿意喝掉自己的藏酒,但却不愿意买同样价格的酒喝,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藏酒卖掉。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一份简报的订阅者,这份简报是有关葡萄酒拍卖价格的,名为“液体黄金”(Liquid Assets)。这份简报由普林斯顿大学的经济学家奥利·阿申费尔特[2](Orley Ashenfelter)主编,奥利本人十分热爱葡萄酒,订阅这份简报的人要么是十分喜欢喝葡萄酒的人,要么是十分喜欢买葡萄酒的人。所以,他们都很清楚,藏酒的拍卖市场十分活跃,现在也是如此。奥利同意将我们的调查问卷刊登在简报上,作为回报,我们许诺与订阅者分享我们的研究结果。
我们的调查问卷是:
假设你以前买了一箱上等的波尔多葡萄酒,每瓶的价格是20美元。现在这种酒的拍卖价是每瓶75美元。你决定喝掉一瓶,那么你喝这瓶酒的成本是多少?下面哪个选项最能代表你的想法?(选择各个选项的人占总人数的百分比标示在括号中。)
(1)0美元,因为我已经付过钱了。 [30%]
(2)20美元,就是我买酒时的价格。 [18%]
(3)20美元加上这些年的利息。 [7%]
(4)75美元,即把酒卖了的话我能够赚到的钱。[20%]
(5)–55美元,我喝了一瓶价值75美元的葡萄酒,但我买它时只花了20美元,所以喝这瓶酒我节省了55美元。 [25%]
当我们列出选项(5)时,虽然我们都觉得它很有意思,但不确定会不会有人选。我们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认为喝一瓶昂贵的葡萄酒是省钱的行为。不过,很多人都很重视这个选项,有超过一半的人认为喝这瓶酒是免费的或是省钱的行为。当然,按照经济学理论,正确答案应该是75美元,因为喝这瓶酒的机会成本是现在拍卖的价格。所有的经济人都会选择这个选项,很多经济学家也会选择这个选项。事实上,选择这个选项的大多数人确实是经济学家。因为调查不是匿名的,所以我知道这一点。我们给调查对象提供了一次抽奖机会,奖品是一瓶波尔多葡萄酒,要想抽奖,就必须提供姓名和地址信息。[3]
如果稍微改动一下问题,大多数调查对象的回答就会和经济学家一样。我们把喝一瓶酒改为打破了一瓶酒,然后问他们是怎么想的。大多数人表示,打破一瓶酒相当于损失了75美元,也就是拍卖价格。
调查问卷的寄送地址没有使用我和埃尔德的地址,所以调查对象不知道是我们俩实施了这次调查。很多调查对象主动解释了自己的答案。其中有一位退休工程师,他写道:“我知道,抛开情感,‘重置成本’(replacement cost)与经济决策有关。不过,对我而言最理想的答案是,如果我1989年和1990年买的葡萄酒的价值升得足够高,我就可以卖掉一半的酒,然后把剩下的一半酒喝掉。那时我的心里就只剩下快乐,而不用想钱的问题了。”
你明白他的意思了吗?如果他的藏酒的价值涨了一倍,他卖掉一半的酒后,喝剩下的一半酒时就感到它们仿佛是免费的一样。太聪明了!这样做的话,他所喝的每瓶酒都会产生巨大的交易效用。还有一封信来自芝加哥大学著名的会计学教授罗曼·威尔(Roman Weil)。我在芝加哥大学教书时和罗曼成为好友,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接近理性经济人的一位。
你漏掉了正确答案。我觉得答案应该是用75美元减去卖酒的交易成本(约为15美元),所以,喝这瓶酒的成本是60美元。如果我一生会收藏很多瓶酒,就应该使用可变现价值。如果我没有足够的库存,就应该使用重置成本,即75美元加上佣金,再加上运费,约为90美元。另外,你还没有将需缴纳的税款计算在内。资本利得是免税的,但如果税率为40%……
我们再回到调查本身,其中超过一半的调查对象认为喝一瓶价值75美元的葡萄酒是免费的或是省钱的行为。这一回答又引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他们认为喝掉这瓶酒是免费的,那么让他们买一瓶酒,这些人又会怎么想呢?第二年,我们针对奥利的简报读者又推出了一份新的调查问卷。这次的问题是:
假设你花400美元买了一箱波尔多期酒,这箱酒交付时的市场零售价约为500美元,你打算10年都不喝这箱酒。当你买这箱酒时,以下哪句话更准确地描述了你的想法?请在你认为恰当的数字上画圈。
(1)我觉得我花了400美元,就像我周末花了400美元去度假。
(2)我觉得我做了400美元的投资,我可以在几年内慢慢消费这箱酒。
(3)我觉得我节省了100美元,也就是购买成本与交付时的价格差。
平均值最低的描述(得分最接近“十分同意”)表明,如果买下的葡萄酒将被储藏10年,人们就会认为这笔支出是一项投资。平均值第二低的描述表明,人们认为这是省钱之举。而认为这是一笔纯开销的人占比最小。
虽然经济学理论没有规定哪个答案最正确,但如果将这份调查问卷的答案与前一份调查问卷的答案放在一起,我们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人们的想法有些前后不一。如果买酒只是“一项投资”,而随后的喝酒又是免费或省钱的行为,这是不合逻辑的——喝一瓶昂贵的酒在某一时刻肯定是花钱的行为!我和埃尔德根据这次调查写了一篇论文,题目就是对研究结果的全面概括:“现在投资,随后喝酒不用花钱”。
这种想法对葡萄酒行业是有益的,因为它忽略了花钱消费的环节。如果你能做到,这将是一个很好的决策。分时度假房产也利用了人们的这种想法。一般来说,潜在的度假者“投资”一部分钱,比如1万美元,就可以每年在此处房产中度假一周,有效期是永远,或者至少到房产降价或房地产公司倒闭为止。心理账户就是这样运作的,最初的支出被视为一种投资(而不是购买行为),每年的“维修费用”令人讨厌,但未来在这儿度假是“免费的”。对一个家庭而言,这项投资是否合理,部分取决于人们是否舍得花钱度假。但是,我们应该认清这种投资的真面目:一种掩饰度假成本的投资方式。
我们在前几章中提到的折扣零售店好市多也变相使用了这种策略。要想在好市多购物,顾客必须先成为“会员”,会员费目前是一个家庭一年55美元。好市多的会员似乎把年费看作一种“投资”,而没有把这一成本分摊到一年之内所购买的商品上。相反,他们将其看作沉没成本,这成为他们在好市多购物的又一原因。同样,顾客每年交99美元就可以成为亚马逊的“金牌会员”,享受“免”运费的服务。在这里,会员费也被视为一种投资,而不是购买某一商品的成本。
写到这里,我要坦承两件事。虽然我总是倡导人们要像理性经济人那样思考,但说到心理账户,我明显倾向于普通人的做法。一般来说,我在忽略沉没成本方面做得很好,尤其是在沉没成本只与钱有关的情况下。但是,像大多数人一样,如果我为某件事投入了很多,我也会觉得很难放弃它,即使放弃才是正确的选择。例如,我写作本书时,第一稿的写作策略就是没有取舍地写,而不管其中的段落或章节能否成为终稿的内容。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的确完成了写作任务,但显然用时太长了。而且,其中有些内容需要删减,我向读过本书初稿的朋友和编辑们请教,哪些部分需要做删减。很多人都提到,作家必须学会“杀死他们的宠儿”,这句话出自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我怀疑,这条建议之所以常常被提及,是因为这对任何作家来说都很难做到。
当我开始修改书稿时,我决定建立一个“删除内容”的文件夹,用来存放那些出现在第一稿中但最后被删除的内容。我打算将这些资料放到这本书的相关网页上。我不知道最终会有多少内容被上传到网页上,但这一计划的好处就在于上传多少都没有关系。删除我喜欢的那些段落让我很心痛,就像穿那双不合脚但很昂贵的鞋子一样痛苦,但只要电脑里有个名为“删除内容”的文件夹就足以减轻我的痛苦了。我还学到了更重要的一点:一旦发现了一个行为问题,你就可以采取另一种行为作为解决办法。心理账户并不总是蠢人玩的游戏。
我要坦承的第二件事与酒有关,你现在可能已经猜到了,藏酒也是我的恶习之一。虽然我完全理解机会成本这个概念,但我必须承认自己和前文提到的调查对象的想法一样。如果让我拿出一瓶收藏多年都不舍得喝的老酒,我最不会想到的就是,拍卖这瓶酒我能得到多少钱。实际上,我根本不想知道拍卖价格!我和罗塞特教授一样,不会买一瓶30年的藏酒,但在特殊的日子里喝上一瓶自己的藏酒还是很高兴的。所以,我也是一个普通人。
[1]这首歌的名字是“深陷泥潭”(Waist Deep in the Big Muddy),歌词真实地描述了战事升级的情况,从“齐膝深的”到“齐腰深的”,再到“没过脖子的”。
[2]从很早开始,奥利就一直支持我以及和我一样研究人类经济行为的学者,他担任《美国经济评论》(American Economic Review)编辑期间也是如此。不过,奥利现在坚持把我的研究称作“怪诞经济学”(wackonomics),他觉得这个词很有搞笑的意味。
[3]这个实验中还有一点很有趣。抽奖奖品只是一瓶价值75美元的葡萄酒,但仍从较为富有的读者群体中吸引了178位回答者,所以每份调查的价值相当于42美分,而邮资需要他们自己支付!如果你想让人们做什么事,抽奖将会是一个十分有效的激励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