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Vince)在一家室内网球俱乐部交了1 000美元的会员费,室内赛季期间他可以每周来这里打一次网球。两个月后,他患上了肱骨外上髁炎(俗称“网球肘”),打球时肘部十分疼痛。因为不想浪费会员费,他又忍痛坚持打了三个月。直到疼痛再也无法忍受,他才停止打网球。
如果钱已经花了,并且无法收回,这些钱就是沉没成本,意思是消失的成本。“覆水难收”“既往不咎”等成语是经济学家建议我们忽略沉没成本的一些表达。但是,这些建议并不容易遵从,正如行为清单上所列的冒着暴风雪看球赛的例子以及文斯打网球的例子所示。
为了理解这个问题,我们假设一位朋友邀请文斯去另一家俱乐部(免费)打网球,那么文斯肯定会因为肘部疼痛而拒绝。用经济学术语说,这表明打网球的效用是负的。但是,如果自己已经付了1 000美元,他就会继续打,虽然每打一次疼痛都会加剧。为什么他要这样做呢?这就是我想要解答的问题。
多年来,我收集了很多关于人们关注沉没成本的例子,其中就包括我的朋友乔伊丝(Joyce)的故事。她与六岁的女儿辛迪(Cindy)一直为了辛迪上学穿什么而争吵。辛迪决定以后不再穿连衣裙,而只穿长裤或短裤,乔伊丝则坚持让辛迪穿连衣裙,有三件连衣裙是她为辛迪上一年级特意准备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每个早晨,乔伊丝都会对着辛迪大吼:“既然我为你买了这些裙子,你就必须穿!”而辛迪则表示如果非让她穿连衣裙,她就不上学了。我猜乔伊丝肯定问过辛迪,她是不是以为钱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这仍然无济于事。
我被找去当调停人,向乔伊丝解释一些经济学逻辑。比如:既然买裙子的钱已经花了,穿上这些裙子也不会把钱赚回来;虽然辛迪坚持穿裤子,但只要不用买新服装,坚持让辛迪穿裙子对她们的财务状况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乔伊丝听完我的解释很兴奋,她并不想与女儿吵架,但确实因为“浪费”了买三件连衣裙的钱而感到内疚。她最需要的就是有位经济学家告诉她,忽略沉没成本是理性的,甚至是必须要做的。玛雅·巴尔–席勒尔是第一个称我为“世界上唯一的临床经济学家”的人。(她买完那床特大码被子后,成为我的第一个客户。)
对于这个头衔,我不一定实至名归,因为我肯定不是唯一一个意识到人们对理解这个概念有困难的人。事实上,这种错误十分常见,甚至还有个正式的名称——“沉没成本谬误”(sunk cost fallacy),这种谬误常常出现在基本的经济学教科书中。不过,很多人,甚至是那些在理论上明白这一谬误的人,在现实生活中也很难遵循忽略沉默成本的建议。
冒着暴风雪去看球赛,或是忍着疼痛打网球,理性经济人绝不会犯这些错误。他们将沉没成本视为无关因素,这一点是正确的。但对于普通人来讲,沉默成本却阴魂不散,成为又一个看似无关的因素,它影响的不仅仅是吃饭、听音乐会这样的事情。很多人认为,美国之所以持续在越南进行一场徒劳的战争,就是因为投入太多以至于无法中途放弃。民谣歌手皮特·西格(Pete Seeger)写了一首反战歌曲[1],之后组织行为学教授巴里·斯托(Barry Staw)写了一篇名为“深陷泥潭”的文章。在斯托看来,牺牲的数千条生命、花费的数十亿美元都使得美国宣布投降难上加难。因此,一些看似无关的因素实际上可能十分重要。
为什么沉没成本很重要?为什么人们会认为开展某项行动是值得的,比如去看球赛、听音乐会,或让一场徒劳的战争继续下去?正如我们上一章所说的,当你以某一价格购买东西却没有产生任何交易效用时,你不会认为这是一种损失。你已经付了钱,当你使用产品并享受获得效用带来的乐趣时,这个账户就会清零,你之前的成本与后来的收益相抵消。但是,如果你买了门票却错过了比赛,会怎么样呢?
如果你花100美元买了一张音乐会门票,却没有去听,你会觉得自己损失了100美元。用财务报表做个类比,如果你买了门票却没有使用,在你的心理账户中这将被认定为损失。如果你去听了音乐会,账户中就不会有损失。
同样,对于已买到的产品而言,使用的次数越多,你就会觉得这笔交易越划算。现在我们做一个思想实验:你买了一双鞋,原因可能是它正在打折。虽然折后价还是很高,但已经比原来便宜不少了,你无法拒绝这么大的交易效用。一天,你很自豪地穿着这双鞋去上班,但到中午的时候,你的脚就开始疼了。你决定让脚休息一下,几天后你又穿上这双鞋,这次只穿了一个晚上,结果脚还是很疼。现在你面前有两个问题:假设无论穿这双鞋多少次,你的脚都会不舒服,你会再穿多少次呢?你决定不再穿它们之后,这双鞋会在你的鞋柜里要待多久才会被扔掉或捐给慈善机构呢?如果你和大多数人一样,那么答案将取决于买这双鞋花了你多少钱。花的钱越多,你就会忍受越多的疼痛,这双鞋待在鞋柜里的时间也会越长。
健身中心里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你办了一张健身卡,但却没有去健身,你会认为这次交易是一种损失。实际上,有些人办健身卡就是为了达到自我控制的效果。如果我想去健身,而且浪费了会员费会让我觉得很心疼,办健身卡就可以从两个方面帮助我克服惰性:不去健身的时候,会员费会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每次去健身时,不用当场交钱。市场营销学教授约翰·古维尔(John Gourville)和迪利普·索曼(Dilip Soman)在一家健身中心做了一个巧妙的研究,正好证明了这一点。该健身中心一年收两次会员费。古维尔和索曼发现,刚交完会员费的那个月,人们的健身次数上升,然后逐渐下降,直到交第二次会员费。他们将这种现象称为“支付贬值”(payment depreciation),意思是沉没成本效应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降低。
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哈尔·阿克斯(Hal Arkes)也发现了类似的现象。他和他的研究生凯瑟琳·布卢默(Catherine Blumer)一起精心设计了一项实验。校园里有学生排队购买了校园剧场的年票。实验人员随机选取了一些学生,给其中一些人较小的折扣,而给另一些人较大的折扣。该实验的一个重要设计特点是,这些学生在拿到折扣之前都已经以全价购买了年票,所以实验人员可以假设,享受不同折扣的实验对象和支付全价的实验对象,对年票的重视程度是一样的。阿克斯和布卢默发现,沉没成本的确会产生影响,但仅限于第一个学期。在秋季学期,那些全价买票的学生观看了更多的演出,但到春季学期时,三组学生的观看率基本相同。显然,学生们要么觉得观看了很多场演出,已经足以冲抵买票的钱,要么已经忘记最初付过多少钱了。所以,沉没成本是有影响的,至少在交易刚完成的那段时间里会有,但最后很可能会被忽略。
有些时候,沉没成本和机会成本是交织在一起的。有一次,我与普林斯顿大学的心理学家埃尔德·沙菲尔(Eldar Shafir)正好研究了一个这样的案例。1988—1989年,埃尔德跟随特沃斯基在斯坦福大学开展博士后研究,我们是在那时相识的。埃尔德是为数不多的能够忍受经济学家的心理学家之一,他与数位经济学家合作过,为行为经济学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我们的研究源于一次飞机上的谈话。当时,我们正好预订了同一个航班的机票。我有两张优惠券,如果有座位就可以升级为头等舱。那时候,经常坐飞机的人会得到一些免费的优惠券,当然也可以额外花35美元购买。我碰到埃尔德时,已经用一张优惠券升级了我的机票,并提议埃尔德也将座位升级为头等舱,这样我们就能坐在一起了。当时,头等舱还有一个位置,所以我把剩下的那张优惠券送给了埃尔德。埃尔德表示无功不受禄,坚持要给我钱。我告诉他,有的优惠券是免费的,有的是35美元一张。他接着问我用的是哪种优惠券。我说:“这有什么区别吗?我现在已经把优惠券用完了,还要再买一些,所以给你用的是哪种没有什么差别。”埃尔德说:“不对。如果优惠券是免费的,我就不给你钱了,但如果你是花35美元买的,我就一定要把钱给你。”一路上,我们都在谈论这个问题,后来还据此写了一篇很有趣的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