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传播成长和韧性
2002年,《基督教科学箴言报》26岁的记者玛丽·威尔博格,花了一周时间陪同苏·迈德里克——一位有4个孩子的母亲,前往北京收养一个1岁的女童。迈德里克是个寡妇,她的老公杰夫·迈德里克,在2001年9月11日的早上,登上美国航空公司的航班,从波士顿前往洛杉矶,后来遇难。威尔博格前往迈德里克的家,是想写一篇关于恐怖袭击1周年的故事——1年后,人们如何面对那次灾难。威尔博格回忆说,迈德里克的痛苦显而易见。很多个夜晚,她只睡几个小时,悲伤的潮流以未曾预期的方式不时袭来,比如在百货商店看到杰夫最喜欢吃的饼干。她不再带小女儿去动物园那样的地方,那里总会使她回忆起“妈妈—爸爸幸福时光”。好心人时不时说出的安慰话,像“他现在去了更好的地方”,让她生气,而不是给她安慰。
关于迈德里克的文章,威尔博格是这样开头的:“她花了5天,离开卧室;花了10个月,清洗一起睡过的床单;花了1年多,从杰夫的健身袋清空脏袜子。”这是关于被破坏家庭的真实写照。让迈德里克活下来的唯一理由,是她的5个孩子,包括她和杰夫计划一起领养的小姑娘。
故事虽然写完了,但依然笼罩在迈德里克家里的悲伤,始终萦绕在威尔博格的脑海里。事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位记者都做关于撞机的噩梦。
2011年,编辑问威尔博格愿不愿意再访迈德里克,她立刻应允。这次,她面对的,是依然怀念过去,但也勇敢向前的一家人。迈德里克从中国领养了2个女孩,还当了祖母。2002年,迈德里克对恐怖袭击1周年感到恐惧,到2011年,这一天已经成了家庭的节日。每年的9·11,“迈德里克队”会聚集在一起,庆祝杰夫的生命。第10周年,迈德里克家的15口人计划前往9·11纪念博物馆,在纽约跑个5公里迷你马拉松,以纪念杰夫。
迈德里克告诉威尔博格她不像2002年那样生气了。她围绕家庭重建了自己的生活,目的是确保孩子们能记住父亲。迈德里克还找到了生命的新意义,奉献时间在她和杰夫都支持的事业上。痛苦还在那儿,也有悲伤与困惑的时刻,但同时也有意义,有对未来的强烈期望。
对于威尔博格,迈德里克的新生活,是刺痛的悲伤和无意义悲剧的续集。写这篇故事,和2002年写那篇文章时一样,对她影响很深。但这次,她充满了希望,而不是被梦魇折磨。“我觉得任何人,即使像我这样的,没有那么惨痛经历的人,也可以从他们的故事中学习。”威尔博格告诉我,“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都是支离破碎的人。对多数人而言,最大的问题是,尽管不完满,该怎样过一个更好的生活?所有人都试图搞清楚,怎样带着伤痛生活。”
用画面与声音传递希望
威尔博格对迈德里克家庭的10年跟踪是一种新型的报道方式:还原叙述(restorativenarratives)。还原叙述摒弃了报道创伤和灾难的通常方式,不仅仅在事后分享最恐怖的细节,也讲述成长和愈合的故事。
接触的媒体报道对我们的幸福感有切实的影响。一项重要的美国调查显示,新闻是日常压力最普遍的来源之一。在那些汇报了最高水平压力的人群中,40%的人提及、看、读或听新闻,是生活压力的主要来源。
相比较生活导致的压力,新闻带来的压力有一个特别的属性,那就是激发无助感的能力。自然灾害或恐怖袭击后看电视新闻,已经持续表明会提高患抑郁或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的风险。一项令人吃惊的研究发现,2013年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后,看了6个或更多小时新闻的人,比那些实际在爆炸现场、亲身受波及的人,更容易表现出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不光是传统的新闻节目会灌输恐惧和无望,悲剧、创伤、恐怖的故事统治了许多媒体形式。实际上,2014年一项针对美国成年人进行的调查发现,对人们的担心和焦虑,最简单最好的预测器,就是他花多长时间看电视脱口秀。
这类发现驱动了“用画面与声音传递希望”(Imagesand Voices of Hope,IVOH)——一个致力于改变在新闻中报道痛苦、悲剧和灾难方式的组织的建立。IVOH训练媒体从业者讲韧性和恢复的故事,与全美各主要报纸的记者和摄影师合作。这类IVOH倡导的还原叙述,不是肤浅的描述,假装一个人或者社区的痛苦结束了。这类故事,选择聚焦于恢复的过程。灾后社区如何重建?悲剧后人们如何重新投入生活?痛苦怎样造就了意义?
根据IVOH执行总裁马拉里·琼·特诺尔的说法,当人们收听、阅读或看到还原叙述时,他们感到更有希望、更勇敢,受到激励去创造改变。故事中的韧性是传染的,这是还原类报道最好的部分之一:在我们讲的和关注的故事中,存在力量。
我们能从别人的故事中经历创伤后成长,可不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新的研究表明,人们可以从他人的创伤体验中找到意义,获得个人成长。心理学家把这称为“替代韧性”和“替代成长”。最初是在心理治疗师或其他健康护理人员那里观察到这个,他们经常报告说被客户的韧性和反弹能力所激励。替代成长在那些与最痛苦的人一道工作的专业人群中最为普遍:在烧伤诊疗室照顾严重受损儿童的护士,帮助政治难民或酷刑受害者的社工,为失独父母提供辅导的心理咨询师。他们说看到了希望,在应付自身挑战时,更有毅力。
替代成长不仅仅局限于那些助人的专业工作者。澳大利亚邦德大学做过一项研究,邀请成年人描述一件过去2年里间接感受到的最痛苦事件。参与者提到了诸如流产、事故中幸存、失去爱人、重疾或犯罪等事件。这些事件发生在朋友、家人、配偶,甚至是陌生人身上——有些是通过新闻得知的。参与者不仅仅报告了替代成长,而且这种成长强化了他们在自己生活中发现意义的能力。
你如何从他人的痛苦中获得毅力和成长,而不仅仅是同情其不幸呢?最重要的因素或许是真实的同理心。你必须感同身受,想象自己身处其中。你还得在看到痛苦的同时,发现他们的优势。替代韧性最大的障碍之一就是怜悯。如果你怜悯他们,就会为其痛苦感到难过,看不到他们的优势,也在他们的故事中看不到自己。很多时候,相比真实的同理心,怜悯是更安全的情感。它保护你不和别人的痛苦靠得太近,你能保持自己绝不会受此苦难的幻想。然而,在将对方降格为怜悯对象的同时,它也封存了你体验替代成长的能力。从他人痛苦中学习和成长的过程,看起来需要先被那种痛苦影响。它不是消极地目睹别人的反弹,而是允许自己被他们的痛苦和力量打动。
一个与酷刑幸存者有过接触的婚姻与家庭治疗师反思说,与客户的痛苦发生联结时,想要获得替代成长,需要根本性的思维转变:
谈到替代性创伤,我们往往将其看作受到别人创伤的辐射……它漏出来,朝我们蔓延,我们得设置障碍,得洗干净自己。都是这样的比喻。但是你可以视替代韧性为能量的流动……它从别人那里流出来,这种爱,或希望,或纯粹的能量,就是生命力。你也可以被传染或影响。
研究表明,仅仅关注替代韧性的概念,就会使这种反应更容易发生——如同告诉人们创伤后成长,能增长他们体验到成长的机会一样。甚至,现在,读到这几页内容,你也更容易被他人的痛苦和成长强化。当你发现自己面临着别人的痛苦时,试着既关注对方的悲伤,也关注他们的资源。让你被他们的经历打动,也敬畏他们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