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对真相的兴趣不如宣称的那样高？
1.
还记得“水门事件”吧？故事开始于以尼克松竞选团队的首席安全问题顾问为首的5个人强行进入水门综合大厦的民主党全国委员会办公室。《华盛顿邮报》记者鲍勃·伍德沃德和卡尔·伯恩斯坦介入调查之后，便是大量爆炸性的新闻。参议院“水门事件”调查委员会由萨姆·欧文（Sam Ervin）领导，他白发苍苍，温和、慈祥，说话温声细语，十分平易近人。他来自北卡罗来纳州，是个喜欢烧烤的美国南部人。白宫法律顾问约翰·迪安（John Dean）证明确有掩饰行为的存在。接着，一个职位较低的官员也透露尼克松曾安装了窃听系统来记录在他前面所说的一切。起初，尼克松运用行政特权，拒绝公布这些录音带。特别检察官要求公布录音，于是最高法院命令尼克松把录音逐件翻查。法院的裁决一致。16天后，录音得以公布，证实了尼克松曾下命令要求中央情报局阻止联邦调查局以国家安全为由参与调查“水门事件”。随后，尼克松辞职下台。在任职了2 026天以后，理查德·尼克松踏上了在白宫草坪上等待的直升机，转身并向人们传递V字形致敬，然后退出历史舞台。中午，杰拉尔德·福特成为总统，并宣布“我们国家长久的噩梦已经结束”。
1974年8月9日，也就是尼克松离任的那天，80%的美国人都觉得他的确该离开了。这一数据相当惊人。美国人甚至连决定美国国球是什么时都不会如此一致（34%认为是橄榄球，16%认为是篮球）。所以，如果80%的美国人都能在同一件事情上达成一致，更别说是像“水门事件”这种备受争议的问题，那就真的非同寻常了。
当听到这样的数字时，你肯定会认为舆论一定是理性的。选民们追寻证据所在并痛苦地做出正确的判断，这似乎是“水门事件”带给我们最痛苦的教训之一了。你可以相信舆论，因此你也可以相信美国的民主。当真相大白时，选民们又是如何应对“水门事件”的呢？
事情爆发于1972年6月17日。6月底，在媒体报道了窃贼有总统连任竞选委员会的安全主任詹姆斯·麦科德（James McCord）和3月在白宫工作过的前中央情报局特工E.霍华德·亨特（E.Howard Hunt）之后，尼克松的支持率为56%。7月，尼克松的前总检察长约翰·米切尔（John Mitchell）辞去了总统竞选活动经理这一职务，随后《纽约时报》报道称，窃贼们使用在墨西哥发起的活动捐款来购买窃听设备。此时，尼克松的支持率一直保持在56%。8月，《华盛顿邮报》报道称：“2.5万美元的支票于4月储存在一个男子的银行账户内，这笔钱显然是专为尼克松总统竞选连任而用。该男子于6月17日因涉嫌闯入民主党全国总部而被拘捕。”美国总审计局报告称，尼克松的竞选活动显然违反了联邦选举活动。尼克松的支持率是多少？答案为59%，且已有缓慢增长的趋势。9月，联邦大陪审团起诉了亨特及领导这场闯入秘密调查机构的白宫水管工成员G.戈登·利迪（G. Gordon Liddy）在内的5名窃贼。就在月底，《华盛顿邮报》报道了一个爆炸性事件：“根据‘水门事件’调查的有关人士称，约翰·米切尔作为美国总检察长亲自控制了一个秘密的共和党基金会，以此收集民主党的信息。”9月，民意调查表明尼克松的支持率仍拥有8月以来的增长优势。
后来，新闻标题也变得越来越不祥。10月，《华盛顿邮报》又刊登了一则爆炸性的消息：“联邦调查局发现尼克松的助手搞阴谋，企图破坏民主党。”报道称，具体的破坏行动包括“跟踪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家人并保存他们的个人档案；伪造书信并以候选人的名义寄送；向媒体泄露虚假以及伪造的物件；故意扰乱竞选活动流程；抓捕秘密竞选文件；调查民主党竞选活动工作人员的私人生活等”。尼克松的支持率呢？上升了，变成了62%。
到了选举日当天，你就更没法错过有关丑闻的新闻了。尽管当时的报道还没有像日后那样，但故事正被各个媒体包括报纸、广播、电视等报道。尽管《华盛顿邮报》显然在“水门事件”的抢先报道中占据了领先地位，但其他报纸，如《纽约时报》和《洛杉矶时报》（Los Angeles Times ）等，也都有自己具有轰动效应的独家新闻。《洛杉矶时报》捕捉了对一名前联邦调查局官员的采访，而这位官员曾为窃贼们望风。他说：“窃听证人曾讲述‘水门事件’的内幕。”即使是公然亲共和党的《芝加哥论坛报》（Chicago Tribune ）也曾在竞选活动中13次发表有关“水门事件”的故事。
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电视是最主要的新闻来源，也大量报道这次丑闻。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的报道中，有20%都是与“水门事件”有关的，其他两家广播公司的比例也与此差不多。美国国家广播公司在竞选前的最后两周曾就“水门事件”制作了两场调查节目。哈里斯民意调查公司问：“你是否听说，有人曾发现两人试图潜入位于华盛顿的民主党全国总部？”76%的调查者表示他们听说过。这个数据比了解国会成员及政府三个分支的人数还要多。选民一般不太关注政治，但他们很关注“水门事件”，而尼克松的选票率仍然没有受到负面影响。
尼克松很有可能会连任。因为在任职期间，他对中国伸出友好之手，并缓和美苏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历史性的成就。此外，在其任职期间，美国经济也发展得不错。他同时拥有一枚非秘密武器：他的对手，美国参议员乔治·麦戈文。麦戈文是个光头又很枯燥的人，曾经是一位历史教授。他常常被人们错误地妖魔化成一个支持大赦、堕胎和迷幻药的极端左翼人士。麦戈文提名数周之后，当有报道称其竞选伙伴、参议员托马斯·伊格顿（Thomas Eagleton）曾接受过电休克疗法来治愈心理问题时，他的竞选活动就失利了。麦戈文说，他会全力支持伊格顿，但5天之后，就将伊格顿抛弃了。
选举当天，也就是11月7日（星期二），尼克松赢得了61%的普选选票，是总统选举史上一次压倒性的胜利。美国共有50个州，而他赢得了49个州的选票。这是自1820年詹姆斯·门罗大选大胜以来最显赫的记录了，当年詹姆斯赢得了全部州的选票。自从实施大民主后，除了罗斯福之外，没有哪一位总统曾以绝对的优势赢过对手。那么“水门事件”呢？历史学家基思·奥尔森（Keith Olson）在潜心研究之后总结道，这场丑闻“并没有对1972年的大选产生明显的影响”。
大选之后，麦戈文出局了，选民也就只能关注尼克松了。然而，即使是在1973年1月“水门事件”被告人的审判开始之后，尼克松的支持率也没有下降，即使当时新闻中不断地重复这些报道。当年1月，尼克松提名L.帕特里克·格雷（L. Patrick Gray）代替已逝的约翰·埃德加·胡佛担任联邦调查局局长。格雷承认联邦调查局已经有证据证明，总统连任竞选委员会曾对民主党耍阴谋手段。他还说，约翰·迪安向调查员说了谎，而这也证实了人们关于白宫参与了掩盖真相的猜想。但尼克松的支持率还是没有动摇。3月，“水门事件”的窃贼之一向法官坦白说，他曾为了保护白宫而做了伪证。遭到泄露的证词显示，他指出约翰·米切尔早就知道了“水门事件”的发生。这时，尼克松的支持率下降了10个百分点，但与其他总统相比，仍然拥有很高的支持率。4月30日，迪安被解雇，白宫助手H. R.霍尔德曼（H. R. Haldeman）和约翰·埃利希曼（John Ehrlichman）也相继辞职。那么，尼克松的支持率是否大跌，并最终在5月时跌到50%以下呢？请看下列数据：
表7–1 理查德·尼克松的支持率
这是发生在一个沉睡的国家里的令人不安的事情。“水门事件”的爆发始于1972年6月17日，但尼克松的投票数直到1973年5月后才开始下跌，这是为什么呢？
人人都想知道原因，但我们似乎没有资格去问为什么。原因之一是，这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水门事件”的道德因素。“水门事件”和我们的文明一样，有古老的神秘色彩：一些好人，一位犯下罪行的坏领导，然后这些好人将这位坏领导赶走了。这种说法很有说服力，帮助掩盖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民众将尼克松两次选举为总统。这样，我们就只关注结果，那就是我们赶走了这位坏领导。照这种说法，“水门事件”就有了一个圆满结局。
然而，其他因素也能解释我们为什么不停下来思考，为什么公众对“水门事件”的反应如此迟缓。在我们看来，这种迟缓无法理解。一旦你把“水门事件”中的政治伎俩看作是不道德的，就像每个认为“水门事件”结局圆满的人那样（结局很好是因为骗子们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就无法想象，为什么选民一开始看不清楚真相。选民竟会对关于总检察长的行贿基金和监听行为的头条新闻无动于衷，在我们看来，这是不可理喻的。
人们应当具有能够读懂有关政治贪污腐败文章的能力，并从中汲取经验教训。事实应该至关重要，富有责任心的记者应该想方设法吸引大量读者的注意力，选民应该多关心并追求事实。整个体系是建立在所有这些假设的基础之上。如果这些假设出错了，那么整个体系就会出错。而我们常常自欺欺人。
我们真的自欺欺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