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用语言追求真理,而语言天然的欺骗性却在伪造着真理。
——坤鹏论
伯克整个修辞思想的出发点是对人的一个基本设定——人是使用象征的动物。
初看平淡无奇,细思内涵深远。
伯克正是由它展开并谱写出了其宏伟的修辞哲学思想体系。
而且,他从这个命题中又引申出了两个相关命题:
人是发明象征的动物;
人是滥用象征的动物。
一、什么是象征?
坤鹏论认为,理解伯克这个基本设定的关键在于明白什么是象征。
他所说的象征的英文是symbol,有符号、象征、代号、记号的意思。
因此,也有不少人将其直接翻译为符号。
不过,坤鹏论认为,译成象征才更为贴切。
因为:
首先,伯克的学术研究实践始于文学评论,他本人也是从文学起步,而symbol这个概念恰恰源于西方文学理论,专指象征,而非符号。
在文学传统中,象征是最古老的一种文艺表现手法,即用某种具体的事物去充当另一较为抽象的事物(比如:抽象 的概念、思想或感情)的感性符号。
其次,英文的symbol源于希腊语,其本意就是象征。
它原指一块木板(或一种陶器)分成两半,主客双方各执其一,再次见面时拼成一块,以示友爱的信物。
几经演变,象征才具有了现在的含义。
再次,symbol从古典修辞学开始就是修辞的一个专门术语,比如:亚里士多德认为隐喻就是象征修辞格。
而符号这个释义相对更年轻、更现代,因此,译为象征也更符合历史。
伯克极大地扩展了象征的外延,使其涵盖了以语言为代表的一切标记和符号,既包括语言的也包括非语言的内容,比如:表情、手势、体态等副语言特征以及建筑、雕塑、服饰等各种文化形式。
他指出,人类不仅仅是一种理性的动物,还是一种使用象征的动物。
由此,他将象征定义为:
人类生存的基本保证;
人类赖以安身立命的根基;
绝非仅仅是一种工具。
简单讲,这个思想的基本理念是:我们一直生活在一个象征化了的现实中。
二、语言是最典型、最基本的象征行为
伯克认为,语言是人类最基本的象征行为。
语言将人类的经验条理化和概念化,相当于人类用语言来诠释客观世界,这就是知识。
因此,人类知识的积累和发展在相当程度上就是一种语言的活动。
与此同时,我们还将语言结构加诸于这个世界,因为不管是经验还是概念,本质都是为了行动,为了改变。
而我们的生活基本由经验和概念构成,我们学习经验和概念,然后又用经验和概念去工作和生活。
换言之,人主要生活在语言之中——语言导致了人们的行动;语言建构了人们生活的现实。
伯克详细地阐述、论证了这个观点。
首先,他指出,语言导致人们的行动。
坤鹏论以前讲到过,在这个概率世界中,除了死亡没有概率,选择同样也没有概率,我们必须时刻对现实做出有利和不利的判断,并权衡自己该如何选择、如何行动。
伯克认为,在这个过程中,人们运用语言对各种功能和关系命名,以便我们对其采取相应的态度和行为。
同样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人们形成了对世界的看法,形成了自己的性格,这些相应的语言标记浸润着人们的态度,并暗示了人们的行动。
所以,我们的一切感知,包括解释、态度、判断、选择以及随之而来的行动,都是通过我们创造、运用并误用主要是语言等象征来完成的。
甚至,我们很多时候是在被象征所运用。
这怎么讲呢?
伯克指出,话语是有强烈寓意的,物体的指称包含了情感的暗示。
语言是一种人们选择具有道德偏好和含蓄的隐喻来描述这个世界的行为。
因此,语言从来不是公正的。
作为意识必须的载体,语言会产生强而有力的影响。
还记得2500年前高尔吉亚提出的修辞学的两个原则吗?
第一,说服,是一种欺骗的形式;
第二,话语的力量,主要依赖于它的诗性特质。
说服,就是修辞的本质。
而伯克直接继承了这两个原则,认为诗化和修辞化互相融合并创造了行为。
“这些情感和道德的成分自发地存在于语言之中以增强行为本身,因此使得相同的话语更富交际性和主动性。”
其实这个观点尼采早已阐述过。
尼采还认为,所有语言都是隐喻,就像隐喻这个词本身所阐明的那样(其英文为metaphor,在希腊语中meta表示转移,phora表示运送),即一种调动和迁移。
隐喻是标示语言是思想和事物的工具。
同时,他指出了语言的局限和潜力。
尼采认为,在语言产物中本身存在的隐喻的多层性,语言作为双重隐喻,将事物重塑并改良得更宏伟。
他指出,语言具有流动性,是指向正确表示的、是追求真理的。
他在《真理与谎言》中将真理界定为:“隐喻,换喻,神人同一论的机动大军”,总之是“人类关系的总和,这些关系通过诗歌,修辞被加强了,得以变化了,被装饰了,经过在一个民族中长时间使用被固定了,规约化了,并具有约束力了。”
尼采还揭露,语言作为一个虚伪的、强大的工具,伪装成真理,继而生成了整个道德体系。
对尼采而言,隐喻和修辞对个人和社会产生影响。
他认为隐喻同时带来限制和生成的可能性。
这些都与伯克的隐喻观不谋而合。
另外,伯克认为,由象征的特定组合形成的意识形态系统对我们的影响尤其重大。
我们常常提到洗脑这个词,它的意思是用外部压力将某一意识形态灌输给他人。
但是,洗脑者本身其实也经历了相似的被洗脑的过程。
追根溯源,真正的洗脑者其实是相关的意识形态,也是话语本身。
伯克由此发问道:“究竟是我们单纯地在使用言辞呢,还是言辞同时也在使用我们?”
“它使我们觉察到意识形态如何像一尊‘降临凡间的神祗’或者一个‘附着在人体上的精灵’那样,驱使着人们以某种方式行事。”
其实,早在2500多年前,高尔吉亚对此就曾有过精辟的断言:“言说是一位大权在握的王公”。
更为重要的是,伯克认为,语言不仅导致我们的行动,创造能力,获得所需,还建构了我们的现实。
我们所建构的象征世界成为我们生存的第一现实,它比物理世界更直接地作用于我们人类本身。
伯克特别指出,虽然人们拒绝承认,但是我们体验到的“现实”实际只不过是“有关过去的各种象征和我们主要通过地图、杂志、报纸等获悉的那个‘现状’混杂在一起”而形成的感知。
要不是因为有了“语言”或“一般意义上的象征”,连我们的自我意识甚至都“几乎将荡然无存”。
请静静地、真实地扪心自问,我们自认为是自己的思想、感受、认知,到底有多少真是自己第一手获得的!
它们中的绝大部分其实是父母给我们的、是学校教给我们的、是媒体告诉我们的、是别人讲给我们的……
一道一道过筛子后,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少得可怜!
伯克认为,人是使用象征的动物,语言是象征行为,语言就是修辞。
因此,人一旦运用语言,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修辞环境。
修辞行为普遍存在于人的生存环境之中。
此观点与尼采很相似,尼采也认为人是使用象征的动物,语言等同于修辞,语言的重要性不是因为其在认识论上的作用,而在于其存在的修辞性质:
“构造语言的人,并不感知事物或事件,而是体察飘忽而至的欲愿:他不沟通感觉,却仅仅是端呈感觉的摹本,与人共享……事物的绝对本质不可体知。我们的感知和经验将事物的诸多侧面、从某个角度讲颇为可观的知识提供给我们,在此之前,我们的言辞绝对没有悬搁着;一旦感知了冲动,言辞即可脱口而出。感觉占据的不是事物,而仅仅是某个符号。此为首要的方面;语言是修辞,因为它欲要传达的仅为意见,而不是系统知识。”
“就其意义而论,一切词语本身从来就都是比喻。”
总而言之,人是语言的动物,更是修辞的动物。
三、为什么语言是象征行为?
坤鹏论在前面提到,当我们进行反思时,会发现经验和概念基本覆盖了我们的全部生活,人主要生活在语言中。
但是,基本和主要都不等于所有,我们的生活中还有像生长、消化、呼吸、新陈代谢等生理过程。
伯克专门提出了行为(action)和运动(motion)的区分。
行为,代表着象征性,指与行为相关联的人的精神方面的特征,它使我们超越动物性而成为人,象征性动机包括人们会努力去实现的目标,比如:教育、政治制度、道德规范、宗教、商业、金融等。
运动,代表着动物性,指人的生物方面的特征,上面提到的生理过程,而与之相对应的如吃饭、居住、休息等,都是动物性特征作为动机源引发的最基本的运动形式。
伯克认为:
——行为的产生意味着选择的自由,“如果某个行为不是自由的,那它就不能称其为行为”。
——选择隐藏于行为之中,“如果你不能做出选择,你就不是在采取行动,而是物理性的、被动的移动,就像一枚被球杆所操纵的台球一样,只是机械性地去迎合它所遇到的阻力而行动。”
——行为的产生隐藏着目的或意愿,一个人必须愿意做出某种选择,才能称得上是行为。
伯克由此得出结论:
首先,语言是象征行为;
其次,语言作为象征行为意味着,语言符号的使用具有选择性和目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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