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子明
今天的爆炸性新闻称，第一个基因编辑宝宝在中国深圳某莆田系医院诞生，由于被敲除了一个基因片段，能天然抵抗HIV／AIDS。
这项研究违反了多少条相关法律法规和伦理规范，我们就不一一细数了。研究者绕开伦理审查，不顾安全风险，并且可能告诉了新生儿父母错误的信息，已经有数百位科学家站出来进行谴责。不过，更令人感兴趣的，是基因编辑技术用在人身上这件事情本身。
基因编辑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二十年前，科学家们就已经在使用基因编辑过的小鼠做各种使用。这项技术一旦放到人身上，看上去就颇为科幻：克隆人工厂、制造「变种人」、定制宝宝……
如果能定制宝宝，会有多少人愿意参与？望子成龙之心，人皆有之，别看网上专业人士骂声一片，相信很多父母应该还是对此技术感兴趣的。
能给自己定制出超级人类吗？基于已经发现的原理和技术，下面是一些常见问题的通俗解答。
能造出不生病／不生某种病／不老不死的人吗？
得看这个「某种」病是哪种病。
单基因病，或者遗传机制相对确定的疾病，当然是有可能的，而且人们正在实施相关的研究。比如先天性黑蒙（LAC）的某几个类型，只涉及单一的基因突变，而且这个基因的影响范围又比较小，只在眼睛里的某个特定组织上表达出病理特征。在胚胎阶段将这个基因「改」回来是很有可能的，而且它能实实在在地减少一个盲人。现在，在发达国家，关于这样的技术应用有非常火热的探讨。
要是想不得心脏病／糖尿病／癌症这些更常见的疾病，不好意思，原理上就不可能。这些疾病只有很少一部分因素跟先天相关，更多地受到生活习惯、肥胖、年龄带来的自然老化影响。
能让你胡吃海塞、抽烟喝酒，然后还保证不生这些病的基因，是不存在的。
基因编辑也不太可能让你不老不死。人的身体总有不可替换的元器件，比如某些神经细胞，一旦形成，终生不变，寿命在70年左右。神经退行相关的老化——阿尔茨海默、帕金森等等，目前也是人类最大的未解之谜，甚至连病理还没研究出来。
● 有关阿尔茨海默症，两大病理流派争论了三十年，但根据这两个理论开发出的药物无一有效
所以你的「超级人类」宝宝最终还是会生老病死。
能造出不用吃饭睡觉的人吗？
完全不吃饭不睡觉是不可能的，毕竟连车都要加油养护，人体总要从外界获取能量，也需要自我修复。再者说来，吃饭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睡觉则是与伴侣交流感情的必需品。你确定你希望孩子不要这两样？
不过，减少睡眠时间的基因编辑，原理上是可行的。人们已经发现，DEC2基因的p.Tyr382His突变会让人变得不需要睡那么多，每天只睡六小时就基本上够了。
想要造一个钢铁侠／铁娘子出来的话，这款可以有。
能造出更聪明漂亮的人吗？
先说聪明。人的智能是极为复杂的复杂系统（不是病句），有多种衡量维度，逻辑思维、语言表达、记忆力、想象力、美感等等，都是智力的一部分。注意力、人格特质之类的因素也会影响到智力的表现。
基因不是单独工作的。它们就像人和人一样，会分工合作，形成一张庞大的合作网。有的基因身兼数职，也有的基因处在重要的位置上，是其他基因的「领导」。
科学家们的确发现了不少与智力有关的基因和基因位点，但这些基因大多不止作用于聪明的某一方面。它们之间如何互相影响、互相调控，生成了人复杂的智能，我们仅仅知道皮毛。
所以市面上的「天赋基因检测」都是不靠谱的，不要在这上面花冤枉钱。
漂亮更简单，实际上也更为复杂。简单之处在于，人脸的骨骼轮廓、瞳色发色这些关键因素基本上完全是基因决定的，而且只要20-80个参数，就可以进行基因模拟。现在这项技术已经被一些国家用于抓罪犯。
如果能精确编辑这些基因，理论上讲，你可以得到各种各样的宝宝。
复杂之处在于，漂亮是社会定义的，也是不断改变的。唐朝以胖为美，宋朝以瘦为美，前几年女明星还希望天圆地方，现在网红蛇精脸又成了时髦。万一你给宝宝定制的美／帅脸，在几十年后不幸过气了，请不要来找我们索赔。
能造出超级能打的「美国队长」吗？
「能打」也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在运动能力中，耐力和爆发力往往是存在矛盾关系的，比如著名的ACTN3基因某个特定位点，如果携带C，爆发力会更强；如果两个都是T，则耐力会相对更强。
有很多跟运动能力相关的基因和位点已经被发现。定向地调整它们或许能取得一些效果，改变你肌肉中的微观结构、改变相关的代谢能力，进而提升你的运动能力。但另一方面，出生之后科学的训练也很重要，而且随着训练技术的发展，会越来越重要。
「美国队长」并不是一蹴而就的。
肌肉的发育也跟激素水平有关，但人为地改变基因进而改变激素水平，并不是一件安全的事。它可能会导致一些你不想要的负效果，比如秃顶（好吧……）和某些癌症的风险上升。
● 一拳超人：「我秃了，也变强了。」
有可能定制出错吗？
以现在的技术看，出错几乎是一定的。
现在，包括今天下午新闻中的一对双胞胎，基因编辑普遍使用的技术叫CRISPR Cas9。它像是一把微小的剪子，能够剪接DNA序列的特定位置。这是一项非常强大好用的技术，但是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它可不一定次次都剪对。
● CCR5受体。这次新闻中被剪掉一截的，就是编码它的基因
剪错了地方，叫「脱靶」。目前，有很多技术可以排查CRISPR Case9的脱靶率到0.1%的精度范围，让中靶率达到99%以上。这样的精度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放在人身上依然很危险。没剪到也就算了，万一剪坏了关键的基因，那不就惨了？
这也是新闻中的实验最后，仅一个被编辑的胚胎成功出生的重要原因。从贺建奎团队宣布的情况来看，只有44%的胚胎编辑有效，成功率连一半都不到。再算上胚胎植入到怀孕出生过程中失败的可能性，总成功率就更低了。
出错了会怎么样？
动物实验中，有些时候基因编辑出错了，动物依然能健康出生。但是，被剪坏了的基因是跟肿瘤相关的抑癌基因、修复基因、免疫基因。这就导致这些动物患肿瘤的风险大大上升。
如果放到人身上的话，这个风险你能接受吗？
也有更稳定、更低风险的基因编辑技术。华西医院曾采用上图所示的锌指核酸酶技术，进行成人临床试验，但这项技术的适用范围依然有限。
用不用我太太把它生出来？
用。现在还做不到像科幻片里一样，用「培养罐」把它养大。
「培养罐」的技术叫人造子宫，其实是一系列技术，包括材料、人工羊水、支持系统、各种相关的生长因子等等，缺了哪一项都不行。现在这方面的研究已经有了一些进展，我们期待它能够进一步发展。
● 美国费城儿童医院设计的一种人造子宫，将几只不足月的小羊养育了四个月，直到健康出生。研究发表于去年4月
能不能完全copy一个爱因斯坦？
单看基因遗传层面，理论上可能实现，但现在还不能。
人的遗传信息是由两部分构成的。一部分是爸妈各给一半的核DNA，也就是我们常说的「46条染色体」。另一部分则来源于母亲，来源于一个小小的细胞器：线粒体。
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找到爱因斯坦的基因组数据——比如说，他的一小块组织；以及他母系的线粒体遗传数据——可以从他母系中找一个女性，从她身上取一个卵细胞，我们就可以几乎100%地复制他胚胎的遗传信息。
组织中基因组比较完整的话，我们就直接将他的基因进行组装、修复，送进那个女性的卵细胞里，诱导成胚胎。如果保存得不太好，基因「碎了」，我们也可以先进行测序，然后通过基因组全合成，来「生造」一套他的染色体。
之所以说现在还不能，是因为目前基因组的合成、染色体的合成技术，还不能达到完全合成出一个人的全染色体组的地步。
科学家们现在差不多能合成一个酵母的染色体组，这已经是一大进步，因为酵母和我们一样，都是真核生物。
● 直到今天，酵母染色体也只合成了一部分。这项研究发表于去年3月，有中国科学家参与。图片来自当期Science杂志，图中白色是酵母原有的，金色是人工合成的
利用这一系列技术，科学家不但可能能够「复刻」一个爱因斯坦，还打算复活一系列灭绝动物，比如猛犸象。
要花多少钱？
目前市面上完全没有这项服务，因此也没有通行的价格。
不过，做一次三代试管婴儿的价格，在国内大概在六七万到十几万不等。考虑到技术流程的相似性，我们估计，如果这个服务能安全上市，价格应该在二十几万。
参考各位父母给孩子买学区房、择校、培优、送出国的花费，这个钱真是零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连对转基因农作物都顾虑重重的中国父母，竟然能允许别人把自己孩子的基因写上一些，或者敲掉一段。也不知大家都是怎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