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读者想象如下这个实验:实验主试给你100美元,并要求你来决定分给另一个参加实验的人多少钱。你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人,以后也可能永远不会再遇到,但是他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就坐在隔壁房间里。他知道,你已经拿到了这些钱,接下来由你决定怎么分。你拥有对这些钱的完全控制权。那么,你会给他多少钱?你的脑海中会掠过怎样的分配方案?由于这些钱是“天降横财”,你和他都没有付出过任何努力,因此基于公平的社会规范,你应该把它平分,即每人各拿50美元。然而,你的自利动机却要求你尽可能多拿一些。当知道自己在未来不会与那个人发生任何关系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分给他10%左右的钱。
这就是曼弗雷德·斯皮泽(Manfred Spitzer)和恩斯特·费尔(Ernst Fehr)所做的实验中的博弈场景。不过,他们还设置了另一个博弈场景,让被试感受到遵从社会规范的压力。因此,再请你想象一下,如果另一个房间里的人在发现你只分给他很少的钱后可以决定是否惩罚你,那么你又会怎么做呢?在这里,“惩罚”的含义是,他可以付出一定代价,让你最终能得到的钱急剧减少;例如,他只需要付出1美元,你就会失去5美元。知道他可以惩罚你,你会多给他一些钱吗?实验结果显示,在这种情况下,人们的行为会更加接近五五分成的规范——他们会分给另一个人大约40%的钱。
在这个实验中,当人们“遵从”公平分配的社会规范时,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想给另一个人那么多钱。如果他们真的想给,那么他们应该在不会遭到惩罚时就给另一个人40%。恰恰相反,他们这样做是因为感到了压力,因此不得不表现得公平一些。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结果表明,大脑右半球的腹外侧前额叶皮层是极少数在这个过程中激活程度增高的脑区之一。当然,这个脑区同样可能因为面临损失钱财的威胁而被激活,而不一定是因为面临着遵从社会规范的压力而被激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斯皮泽和费尔对实验结果与被试与电脑,而不是与一个真实的人进行博弈时的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结果进行了比较。他们发现,当惩罚的威胁来自一个真实的人时,大脑右半球的腹外侧前额叶皮层的活跃程度明显更高,即使这两种情况下的博弈结果完全相同时也是如此。换句话说,这个脑区似乎参与了将社会制裁的威胁转化为符合社会规范的行动的过程。其他一些研究也表明,“看到一个人”就能够显著地提高人们对与这个有关的特定事物的评价。那些最遵从社会规范的人,其大脑右半球的腹外侧前额叶皮层的活性显著增加,而且这个脑区的灰质的体积也更大。
上面这些关于人们行为的“合规性”研究都只关注一类比较特殊的情况:当我们最初的计划或评价与周围人的不同时,我们会怎么做?“圆形监狱”式的全方位自我控制的概念表明,仅仅存在被社会评价的可能性就足以促使人们自我约束。有研究表明,只要想象别人对你的看法就能够激活大脑右半球的腹外侧前额叶皮层这个脑区。关于“圆形监狱”式的全方位自我控制,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发现是,只需要看到自己,即使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也可以实现自我控制。你能猜出来当你看到自己的面部照片时,哪个脑区会被激活吗?就是大脑右半球的腹外侧前额叶皮层。当看到自己的面部照片时,就是在提醒自己应该如何看待外面的世界,这样,你就激活了大脑中负责自我约束、遵守社会规范的这个脑区。
到目前为止,大脑右半球的腹外侧前额叶皮层的这三个功能之间的联系尚未得到系统的研究,所以这种激活模式的真正意义仍是一个谜。不过,我们可以猜测,一种非常有趣的可能性是,这些过程之所以会在进化过程中密切联系起来,目的是确保我们能利用自己对无法恰当融入社会的恐惧来有效压制我们更原始、更有力的自利动机。
行文至此,读者可以看到,我们已经离一开始讨论的那种“自我控制”相当远了。我们直觉上认为,自我控制的作用是帮助我们实现个人的目标、促进个人的利益。然而,大量新证据表明,自我控制更可能是这样一种机制,它可以让我们的行为与群体的目标和价值观保持一致(当它们与我们自己的目标和价值观有所冲突时)。有些人倾向于认为,那些“循规蹈矩”的人通常缺乏勇气和主动精神,说他们就像意志薄弱的绵羊一样,只知道随大流。然而,我们在这里的分析却表明,在某些情况下,那些拥有最强大自我控制能力的人的成就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确实,在面对实际或想象中的可能遭到群体制裁的威胁时,遵从社会规范是明智之举,那些自我控制能力更强的人更能克服自己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