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虎,光焰灼灼
燃烧在黑夜之林,
怎样的神手和神眼
构造出你可畏的美健? [20]
——威廉·布莱克,节选自《经验之歌》
芬兰心理学家安蒂·瑞文苏(Antti Revonsuo)认为,梦是具有威胁性事件的模拟,提供机会让我们学习、演练怎样在真实生活中辨认和处理可能出现的危险。这种梦境始于更新世时期,作为一种适应性功能出现于一个充满危险的世界。布莱克的《老虎》是一种来自于史前生命的威胁,无论是在夜间森林里的老虎还是在非洲大草原上的老虎都具有威胁性。上文提到的“典型梦”的内容实际上都具有一定的威胁性,有时甚至很可怖。梦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原始的属性——我们不太梦到读书、写字、使用电脑或者开车。瑞文苏认为,梦境系统回溯到与当今世界不再关联的时代,但是那样的时代却深深根植于我们的情绪记忆中。梦似乎同写给孩子们的故事有很多共同点,里面充满动物、森林和危险的事物。实际上,我不由得想问,我们是不是创造出了一个原始的世界给孩子,同时亲手为他们的后半生提供了所有噩梦的素材?
瑞文苏的理论促进了大规模的梦境研究,专家们从世界各地收集各种梦,其中2/3至3/4的梦包含威胁性事件,这个比例要远远高于我们白天生活中所遇到的威胁的比例,而梦中所经历的威胁也要严重得多。和生活平静的人相比,那些在真实生活中饱受威胁和创伤的人会在梦中经历更多的威胁。一项研究对比了不同国家的梦,结果显示芬兰儿童的梦威胁率最低,只有40%左右。据进行这项研究的专家反映,在所有被调查的儿童中,芬兰儿童的生活环境最为稳定、平静——他们可能都没听过恐怖故事。而反面的极端则是饱经战争创伤的库尔德儿童,他们经历的威胁梦的比例竟达到80%左右。
威胁性梦境的最常见内容(大概占所有梦中威胁内容的40%左右)同侵略相关,其他的内容还包括失败、意外、不幸。从我自己害怕考试的梦境来看,梦里的威胁内容更多地来自于我们的记忆,而不是最近发生的事件,可见与威胁是否发生于近期相比,威胁对于一个人情绪方面的影响大小更为重要。很多梦里的威胁都是加诸在做梦的当事人身上,但在30%的案例里,威胁是加诸在其他重要的人身上的,比如家庭成员、朋友或者生意伙伴。
威胁梦的起源要追溯到更新世这种说法似乎有点道理。在托马斯·霍布斯的著作《利维坦》(1651)里,史前的生命非常“肮脏、残暴、短暂”,从更新世的化石残留来看,当时的人类只能存活不到40年,比如尼安德特人或者早期的人类都是如此。对于我们采集狩猎的祖先而言,生命的威胁主要来自危险的捕猎者和危机四伏的觅食环境,所以在梦中模拟这些威胁提升了他们的适应性,也给了他们机会演练一些应对策略。虽然经过这些演练后,我们对于危险的地方或动物的感觉会扎根于我们的生理机能,但这并不是说关于老虎或其他野兽的记忆被深深地植入了我们的基因。在儿童故事和卡通片中,我们努力去还原一个更新世的世界,但是并非那时所有的威胁都会在我们的梦中出现。在更新世时期,我们的祖先所面对的另一个巨大威胁是疾病,可是在梦境里,我们无法为疾病找到治疗方法或解药。我们很少梦见生病,就算我们梦见了,在梦里也是束手无策。做梦已经被调整成为“先暴露危险,再由梦本身引导我们去找到应对方法”的过程。
和弗洛伊德的理论一样,威胁论也证明了REM阶段的梦境是人类独有的,或者说,是我们的更新世祖先们独有的,虽然老虎也可能愉悦地梦到威胁别人,而不是被威胁——不过我得补充一下,现在风水轮流转,老虎反而濒危了,成了被威胁的物种。但是,威胁论可以再概括一些。REM阶段的梦是由脑干中的某些过程驱动的,在影响带有记忆的更高区域之前从情绪的中枢涌现出来。我们的情绪又带有经历过更新世时期的危险环境后形成的某些特点,而情绪自身也具有更多的古老起源。所以说,沃尔特鼠们也可能会梦到猫。
查尔斯·达尔文在他1872年出版的《人类和动物的表情》(The Expression of the Emotions in Man and Animals)一书中表示,人类独有的情绪表情似乎只有一种:“在所有表情中,脸红是只有人类才有的。”不过这倒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