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明白为什么很难确定乘数的大小了。但是，肯定也有一些估计值吧？
有。例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y Found，简称IMF）在金融危机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认为支出乘数约为0.5。然后，在2012年下半年，他们宣布弄错了，乘数至少是0.7，甚至可能高达1.7。
听起来是个相当大的误差。他们怎么可能错得这么离谱呢？
因为他们依据的是历史经验，而历史上大多数经济衰退得并不严重，时间也并不漫长。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政府增加开支，经济就会复苏。正如我们讨论过的：价格将趋于上升，利率亦然。但是2008年的经济衰退不是普通的衰退——我们所做的极端假设，如需求疲软、生产萧条、利率水平跌至谷底等，都在危机中一一出现。
IMF之所以闹了这么一出，是因为许多国家并没有通过增加政府支出应对经济衰退，而是选择了削减支出。自危机开始，许多国家就这一辩题呈现出两极分化的政治态度：政府是应该通过借贷来提振经济，还是应该勒紧裤带度过危机？自金融危机爆发以来，政治领导人和公众情绪都发生了改变，刺激计划和紧缩措施都经历了实施、遭受谴责、被放弃和重新实施的历程。问题在于，就像通过借贷来刺激经济在乘数为1.7时比0.5时更加有效，削减开支的破坏力在乘数为1.7时也远比0.5时严重得多。如果你的乘数为0.5，削减1英镑开支将使经济整体收缩50便士；政府少花1英镑，而私人部门会增加50便士来弥补。但乘数为1.7时，当政府支出减少，私人部门也会萎缩。
IMF承认之前没有意识到政府削减开支将对经济增长造成的损害。他们认为犯错的原因相当简单：他们分析的是相对温和的经济衰退，而这对2008年以来发达经济体遭受的严重的经济衰退不具有参考价值。IMF的历史数据其实作用不大。
我以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里应该都是世界顶尖的专家，他们会错得这么离谱，让人很不放心。
确实如此，而且他们的错误非常低级。但它还不如两位加入削减支出讨论的哈佛教授所犯的错误那么低级。
他俩犯了什么错？
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和肯·罗格夫（Ken Rogoff）在2010年发布了一份名为《债务下的增长》（Growth in A Time of Debt）的研究报告，当时，全世界的政治家们都在激烈争论是否应该发行更多债券以刺激经济复苏。根据国家增长率和他们的债务占GDP比重之间的一系列统计相关性——这是用以衡量一国政府相对于经济规模的负债水平的一种简单方法——莱因哈特和罗格夫提出的结论迅速广为流传：如果一国的债务占GDP比重超过90%，经济增长将趋于大幅放缓。
如你所料，支持削减支出的政治家们非常拥护这一结果。日后米特·罗姆尼（Mitt Romney）的竞选搭档保罗·瑞恩（Paul Ryan）在为其著名的预算提案进行辩护时提到了这一增长崩溃论，欧盟顶级经济学家奥利·雷恩（OlliRehn）也提到了这一点。莱因哈特和罗格夫教授应邀向一群美国参议员发表演讲，他们的论文被媒体反复报道。当然，人们认为文章大有裨益，因为政府刺激经济的努力就包括减税、增加政府支出和短期增加借贷额——对于许多国家来说，这意味着接近或超过债务占GDP 90%的红线比例，这听起来非常危险。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切换到马萨诸塞大学的阿默斯特学院，在那里，一位经济学研究生托马斯·赫恩登（Thomas Herndon）正在完成一项日常任务：选择一篇有趣的经济学论文，找到数据，并尝试重复分析过程。这被称为复制练习，对于年轻的研究人员是很好的锻炼。赫恩登选择了莱因哈特和罗格夫的研究，但他很快陷入了困境：他根本无法得到《债务下的增长》文中的结果。当然，他对自己很失望，因为，他只是一个学生，而莱因哈特和罗格夫是哈佛大学教授。
最后，托马斯·赫恩登直接联系了莱因哈特和罗格夫，他们不仅把公布在网站上供大家下载的数据发给了他，还把计算结果的真实电子表格一并给了他。他发现——眨眨眼，又揉揉眼，让他的女朋友帮忙做了检查——卡门·莱因哈特和肯·罗格夫犯了一个Excel中非常基础的错误：他们漏掉了几行，因此没有用上澳大利亚、奥地利、比利时、加拿大和丹麦的数据！
糟糕。
确实糟糕。实际上，赫恩登还就文章提出了其他几个重要问题。他发现，当加入最新数据后，文章的结果发生了显著变化。他还就研究方法与莱因哈特和罗格夫产生了分歧，谁输谁赢各有看法。当然，支持刺激计划的政治家和评论员立即将发现文章的错误引以为证，一如支持紧缩的政治家此前的做法。
双方的做法都有些夸张。一张写满不同国家不同情形的相关性数据的Excel电子表格本来就不能说明什么，因此在表中发现了错误也不能说明什么。重要的是，正如你的预期，大量债务似乎确实与较低的增长相关，但引人注目的90%的节点论断则不太可信。仅仅发现相关性并不能证明债务是导致经济增长缓慢的原因，相反，认为经济增长缓慢导致债务的论点至少还貌似可信。2
这种对数据的质疑有点儿令人沮丧。
数据和证据很重要，但在宏观经济学中，我们只是缺乏足够的数据因而无法妄下结论——所以，数据只会是争论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想。如果真的想要进行严格的经济实验，就需要以世界上所有经济体为样本，并把它们随机分为两组：一组进行大规模财政刺激，另一组什么都不做。这样你会看到每个组增长率的变化情况。你最多只能进行这样的宏观经济实验，即便如此，也会有些数据并不准确，因为没有实施刺激的国家愿意与进行刺激的国家进行交易。如果你真的想要进行这样的实验，可以向联合国提出申请，请随时告知我你的进度。否则，我们不妨直接承认，宏观经济政策的施行方式与稳健的科学实验相去甚远，我也不认为这将很快得到改变。
对于不同类型经济体中乘数的大小，我们有一些一般性的认知。伊森·艾尔兹基（Ethan Ilzetzki）、恩里克·G·门多萨（Enrique G. Mendoza）和卡洛斯·韦格（Carlos A. Vegh）3所做的一项研究得出结论，国际贸易量较低的经济体乘数较大。不只是指朝鲜，也是在说美国，因为美国经济总量很大，国内市场相对于出口和进口规模更大。这是有道理的，如果你有一个巨大的国内市场，你的刺激政策就不太可能落入法国葡萄园的保险柜。（在此顺便一提，如果你将美国的出口额和进口额相加，其总额将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0%~25%。这一数字对许多欧洲经济体来说大约为50%，韩国为100%，爱沙尼亚大于150%，新加坡和中国香港则超过300%。最近，经济学家都在争论爱沙尼亚的紧缩政策是否成功，这是个有趣的问题，但是对于讨论美国是否应该进行刺激或紧缩则毫无价值。）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