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财政部把空瓶子塞满钞票，然后把瓶子放在废弃的矿井中，用城市垃圾把矿井填平，并且听任私有企业根据自由放任的原则把钞票再挖出来……那么，失业问题便不会存在，而且在受到由此而造成的反响的推动下，社会的实际收入和资本财富很可能要比现在多出很多。”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
（The 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 Interest and Money）
他真的这么说了吗？（看到了吧？我就说我会读每章开篇的名言。）
他说过，或者至少他写过。凯恩斯的意思是，通过印刷钞票并埋起来，你不仅可以促进经济中的就业，甚至还可以增加国家的收入和财富。
我以为我们已经远离印钞的想法了。
好吧。凯恩斯通过明显荒谬的想法来表明立场，所以秉承相同的精神，我们也去找个同样荒谬的不涉及印钞的想法。假设你的政府发现仓库中堆满了不新鲜的巧克力硬币，还是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圣诞狂欢时留下来的。（新鲜的巧克力不行：制造新的巧克力硬币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刺激糖、可可、奶制品和金箔行业，但我们希望我们的例子尽可能忽略这些。）然后雇用一小队人将巧克力硬币掩埋在废弃的矿坑底部，再让另一小队人去挖。想象西西弗斯（Sisyphus）[1]遇上了威利·旺卡（Willy Wonka）[2]。
好吧。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嗯，很明显你不会这么干。你也许会认为你的政府应该通过雇用一小队人马提振经济。但显然你是疯了才会让他们掩埋和挖掘巧克力硬币。不，你会让他们做些平凡的、听起来正常点的工作，比如清扫街道、街头执勤，或翻新街道，对吗？
我想是的。或是建造房屋，或是更新地铁系统。仔细想想，也许将超高速宽带铺设到农村地区是让他们打发时间更好的方法。他们还可以从事早教工作，提高孩子的童年质量，解放父母进入劳动力市场。或者我们可以让他们建设绿色能源基础设施。总之，那么多工作呢。你有什么建议吗？
看，你正好说明了凯恩斯选择这样一个奇怪的例子的原因之一。因为你是一个明智的人，你会专注于上述项目的微观经济学，也就是问一些非常合理的问题，比如，“扫街的好处是什么？”“街道清洁工干得怎么样？”以及“使用纳税人的钱雇用私营部门，将工作外包会更好吗？”也许你应该停下来，相信如果市民想要干净的街道，他们会自己组织起来实现这一目标。
这些都是微观经济学问题。但政府开支属于宏观经济问题。凯恩斯也许在担心，当我们考虑一个项目的宏观经济影响时，细节会让我们分心。（这真的是保持街道清洁最好的方法吗？我们更想要农村宽带还是升级地下系统？）因为怀疑它们在微观经济上没有好处，我们最终会拒绝这些项目，尽管从宏观经济角度来看还不错。
考虑一项明显没有其他好处的政策将帮助我们专注于政府支出的宏观经济视角——比如掩埋和挖掘巧克力硬币。（顺便说一句，凯恩斯举埋钞票的例子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也想用开采金银做个类比。但幸运的是，不像凯恩斯，我们不用卷入对金本位制的讨论。）
当然建造房屋或地下系统更好，但现在，我们不妨跟随凯恩斯去挑选一个愚蠢的项目，这样我们就能更清楚地思考任何形式的政府支出将对经济产生的帮助——或是伤害。所以，如果你的政府支出，比如100万英镑，雇用工人做一些完全白痴的、毫无意义的工作，会发生什么？
我猜我的民调支持率会下降。
你说得没错。但还是请回到对宏观经济的影响上。经济学家觉得这问题非常有趣，所以已经给它起了个专门的术语——“支出乘数”。
下面我们讲讲支出乘数的含义。如果你的政府支出100万英镑，经济也增长了100万镑，那么乘数就是1。如果支出100万镑，经济没有增长，乘数是零。如果由于额外的支出经济增长了50万英镑，乘数就是0.5。懂了吧？乘数也可以为负——比如说支出100万英镑，但经济萎缩20万英镑。这时乘数为–0.2。乘数也可以比1大，如果乘数是1.6，那么你每支出100万英镑，GDP将增长160万英镑。
让我们首先说明几种简单情形。在经济运行良好时，如果你想推行巧克力硬币政策，则支出乘数将为零。经济中的供给存在限制：设备的存量、可用的基础设施、劳动力、劳动力的技能以及一天的小时数都有限制。如果你雇用一队人掩埋和挖掘巧克力硬币，这就意味着他们没办法抽身装修厨房，做服务员或推销保险。由于经济中的政府部门扩张，私人部门必须收缩来适应。也许是因为税收上涨，人们在厨房上的支出减少，也许是因为你的巧克力硬币政策推高了工资，保险公司不愿再雇用员工而关门大吉。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们知道——因为经济不在衰退期——新的政府支出计划无法刺激经济增长。这就是支出乘数为零的含义。1
应该指出的是，这并不意味着繁荣的经济中政府支出都不是好主意。而只是说我们需要通过“成本—收益测试”来决策支出的优先顺序。事实上，对政府政策的传统成本—收益测试——例如，“掩埋和挖掘过期巧克力硬币真的是100万英镑的最佳用途吗？”——假定乘数为零，根据定义，一项100万英镑的支出计划将使政府部门的规模增加100万英镑，因此如果经济总体规模没有改变，乘数为零就意味着私人部门不得不萎缩100万英镑。这就是项目使经济消耗了100万英镑的真正含义。我们应该衡量政策本身的优点，而不是寄希望于其给经济带来的模糊收益。如果是巧克力硬币掩埋政策，成本—收益测试就不会通过。但是如果是道路建设或医院招聘，这些政策则很可能通过成本—收益测试。即使乘数为零也值得一做。
现在想象我们处于一场类似大萧条的经济衰退中，或者处于最近这场金融危机中，它直接催生了多国政府的刺激计划。由于存在工资黏性或价格黏性，大批工人失业。人们不再消费，而是把钱储蓄起来，钱被塞入类似90岁老太的饼干罐里，或者被藏在床垫下，而不被用于为新的道路或工厂等实物投资融资。这时，供给不再是经济中产出的限制，需求才是。这意味着，政府支出计划所雇用的人很有可能不是从私人部门抢夺来的。假设你真的这么做了：花100万英镑雇人挖掘巧克力硬币，但私人部门不会萎缩。这种情况下，你支出的每一镑都使经济规模增大一英镑。用术语表示，支出乘数就是1。巧克力硬币政策实际上是免费的，唯一的成本—收益问题是，给定100万镑的免费政府开支，巧克力硬币的回收是否收益最高。
等等。如果我们不印钞，那100万镑必须来自别处。如果将税收提高100万英镑来支撑我的巧克力硬币政策，对经济的抑制不是与政府支出的刺激相等吗？
不要着急。你的政府多支出100万英镑，但公共支出就少了100万英镑吗？不一定。想想你会如何应对超出预期的税收负担。你可能会削减开支——也许会取消这个周末的计划。或者你可能会使用储蓄或信用卡而保留周末计划。你可能不会立即削减开支，而通过偿还信用卡账单或者重建储蓄，将削减分摊到较长时间内。当然，让人们进行借贷或使用储蓄正是现在我们努力实现刺激经济的目标。
经济学家对这类事情有个好听的称呼——消费平滑。例如，在第一份工作中，我曾有幸得到一笔签约奖金。我没有立即出去消费，而是存进了一个储蓄账户。后来我离职了，在失业期间，我没有立即搬回爸爸家，而是用一部分储蓄来负担房租，直到找到另一份工作。这就是消费平滑。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平滑消费，有些人想却不能平滑，因为他们没有储蓄，没有透支额度，没有信用卡——但许多人都可以也愿意。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常识。这意味着如果政府多支出100万英镑，并多征税100万，民众削减的支出将不足100万英镑。
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