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石板》杂志出版了这一章的精华版,文章引起数以百计的读者来信。相当多的读者来信既有思维深度又妙趣横生,对我完善上述内容起到相当大的作用。还有一部分来信除了骂我的一两行外,其他内容乏善可陈,对于这样的来信我一般都这样回复:给您造成的不悦我深表遗憾,但在骂我之前,请您准确指出哪些观点错误导致您生气,如果您能准确指出哪些内容有问题,并且确实有问题的话我会认真修改。多数情况下读者下次的来信就会更清晰透彻,并附加对我的歉意。其中还有少数读者,我们会多次交流探讨,我往往从中受益良多。
也有些读者的来信明显跑题,讨论的内容与我的文章相差十万八千里。比如有一位总是炫耀自己有很多证书的医学博士在信中宣称我的专栏文章“异常不幸”,并在《石板》杂志后续的版面中说明了理由。
我们生活在一个艾滋病毒肆虐的时代,病毒在异性之间的传播显著增加。很少有读者会为了别人的健康而使自己承受性爱的风险。不幸的是,成功猎得的一夜情正在使我们的寿命变短,而我们还浑然不知。
19世纪经济学领域最大的成就是形成了比较优势理论,该理论认为人们只要坚持自己最擅长的事就会成功(完整理论要比我描述的精妙得多,但这样一个简化版的说法就足够我用了)。比较优势理论可以很好地诠释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成为医学博士,而有的人却只能进入需要一定逻辑思维能力才能获得成功的领域,比如说经济学领域。
其实,无论是大家刚刚读完的这一章还是原来登在《石板》杂志上的文章,都不可能激发大家为了别人的利益而让自己承受性行为带来的风险。确实,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健康、安全的性行为“供给”太少了,而原因在于单纯、善良的马丁们对改变自己的行为模式毫无兴趣。如果你和你的配偶都坚守一夫一妻的忠贞观,你们不大可能得性病;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忠贞观可能潜在地威胁到你邻居的生命,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救他们而使自己置于风险之中。
设想这样一个场景:我写一篇文章,用于说明给烟囱装上除尘器的企业承担了更多的社会责任。不幸的是,安装除尘器会降低企业的利润,所以安装除尘器的企业数量要比我们期望的少得多,所以我们也许应该考虑给除尘器的安装提供补贴。
看看我们医学博士的思路:(1)除尘器会减少企业的利润,因而是件“坏事”;(2)很少有工厂老板会因为读了我的文章而增加除尘设施,所以我的文章“异常不幸”;(3)如果我们要讨论除尘设施,应该征求一篇好的文章。
以上第一点和第二点显然不成立(但如果真的有读者如此“愚昧”、如此利他,在看了一篇没什么道理的文章之后愿意增加自己的企业除尘方面努力的话,我们应该万分感谢他的这种“愚昧”,我的文章也不再是“异常不幸”,而是恰恰相反)。[4]第三点无法从医学博士的回复中推论出来,并且这个策略无法给他人带来任何好处,因而彻底跑题了。
另一位读者的来信获得很多赞赏。他是一位内科医生,但在我看来更像一名记者。在信中,他表达了对我的文章可能产生的负面影响的担心,他说单纯的读者可能误解我的文章,从而变得像麦克斯韦一样滥交,进而导致疾病泛滥,人类面临灭顶之灾。一些读者甚至要求我撤回文章,补充完善准确的理由后再发表。按照他们的意思,如果一种观点可能引起别人误解的话,那么这种观点就应该被禁止。多么荒谬的逻辑。那个黑暗且漫长的时代(指欧洲黑暗的中世纪)已经过去,我不是生活在那个年代。
有一些问题是读者多次问到的,连同我的解答一并展示出来。
问题一:假如真的如你所言,人们变得“稍微”放荡一点有助于降低艾滋病的传播,人们变得“特别”放荡是不是就能消灭艾滋病了?这样的结论不荒谬吗?
解答:这样的结论确实荒谬,因为这样的推论不合理,逻辑不成立,结论自然不成立。大变化和小变化不能采用相同的方法推导结论,适当节食有益于延年益寿是成立的,但因此而说绝食可以长生不老就荒谬了。
问题二:如你所言:轻度的性乱交能够降低艾滋病的传播,完全的性自制可以消灭艾滋病,不推崇性自制的积极意义,而只说性乱交的好处难道不是一种不负责任?
解答:这就像交通灯与禁止汽车上路的关系,交通灯有利于降低交通事故的发生率,禁止汽车上路可以消灭交通事故,只说交通灯的积极意义而不提倡禁止汽车上路有问题吗?显然没有。
问题的关键在于,禁止汽车上路和杜绝漫长婚姻生活中的婚外性行为均不现实,也不可取。如果有一天世界真的变成这样,我们并不会因此而多一些快乐,即便与之相关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大家都清楚,完美的一夫一妻制社会不会有艾滋病的问题,但那样不现实,我们还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俗世”中。作为一个作家,我希望我写的书是真实的、符合实际的。
问题三:稍微变得“放纵”一点有好处,稍微变得“保守”一点也有好处,只补贴变得“放纵”的是不是不太好?
解答:不是,这样做很好。因为两种好处截然不同,去向不一样。稍微变得“放纵”有利于整个社会,变得“保守”只有利于你自己。你已经得到变得“保守”的充分激励,所以就不需要再用补贴来激励你了。
问题四:你不觉得忽略了某些重要的问题吗?
解答:确实是,有些重要的问题我可能没有涉及,比如人类行为模式的变迁会触发艾滋病病毒的一系列进化,我想这一点至关重要,但我不能确定。再比如,至少一位读者坚信“只变得稍微放荡一点”是不可能的,这会引起社会文化的变迁,并最终导致人类在“放荡”的大路上一发不可收拾。我怀疑它的正确性,但我又无法证实它是错的,所以没有在文中涉及。
[1] 本文观点系作者个人观点,就事论事,目的是启发读者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未必主张采取类似做法。
[2] 事实上,如上所述,如果我们偏执于追求艾滋病患病率的降低并且可以控制所有人的行为的话,我们应该宣布所有的性行为都是非法的;但如果我们追求艾滋病患病率的降低时只能控制马丁们和麦克斯韦们的行为的话,我们应该鼓励马丁们多与他人发生性行为,而不是制止,否则,麦克斯韦们将有机可乘。
[3] 我也曾向莫顿先生表达过此法易于造假的观点,莫顿先生回应称:造假确实是个问题,但我们不能因此而不作为,毕竟那些存在交友障碍的马丁们确实需要我们的帮助。
[4] 把这个类比说得更直白点:安装除尘器好比让马丁们变得更加活跃,虽然对马丁不利,但对他人有益。对你不利不一定是坏事,对他人有利也不一定能成为你这样做的理由。从另一个角度说,如果真有少量读者(也许是医学院的学生)容易被迷惑,听信我文中所言,增加了“健康、绿色”性行为的“有效供给”,那将是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感到万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