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智慧设计论者们:
非智能设计的明显标志就是复杂。
请三思您的观点。
真诚的,
史蒂夫·E.兰兹伯格
(Steven E. Landsburg)
我相信宇宙由数学构造,但是与之相并存的理论也不乏其数。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理论中就有些屹立不倒,经久不衰,比如冠之以犹太主义、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那些理论,好像是那些目不识丁的牧师信手编造的一样。
在这一章中,我将提出疑问,即我们有没有理由相信那些宗教的创世理论有可能是真的。当然,我并不是第一个来探讨这个问题的人;那些反宗教的长篇大论已经成为近来畅销榜单的主打书目。在这些书中,最为畅销的要数理查德·道金斯那本可爱的著作《上帝的错觉》(The God Delusion)。
现如今理查德·道金斯已经成为一个国际人物。他首次进入公共视野是因了他那本杰作《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这本书使得包括我在内的数百万读者能够接触到现代进化生物学,并觉得津津有味。一个愿意为同胞慷慨赴死的人如何经历自然选择存活下来?答案:因为自然选择是在基因层面运作的,而不是生物体层面。当基因具有更有效的生存和繁殖策略时,它就会繁荣,比如它会促使你更倾向于牺牲自己来保全他人,而他人很有可能也携带了同样的基因。
由于你现在正在阅读此书,而之前你很有可能已经听过这个故事了,还包括各种更为复杂的版本。30年前,前道金斯时代,你大概还办不到这些。正是因为道金斯把这一伟大的思想进行了重新编译,才使其从晦涩难懂的学术期刊走到了公众意识的最前沿。
他公开讨伐宗教信仰,尤其是那本《上帝的错觉》,从他的这些事情中,我相信道金斯犯了严重的错误。他的论点不仅错误,还很落伍。
咱们先从他关于智慧设计论的论点说起。我首先来解释下为什么他的智慧设计论证是错误的;然后我再来解释下为何道金斯对此提出的异议,同样也是错误的——而且出错的原因都如出一辙!
下面是一段对于智慧设计论证的总结:
宇宙(或者生命)具有超凡的、不可约化的复杂性。这样的复杂性需要有一名设计师。正统的科学没能担负起这个设计师的责任来。因此正统科学充其量算是不完整的。
在这里“不可约化”的复杂性指的是许多部分之间的相互作用,任何一个部分离开其他部分都会变得毫无用处。如果说没有视网膜的眼镜不是一副好眼镜,那么没有眼镜的视网膜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中任何一个怎么能先行一步?[1]
聪明的人们往往已经过早地对这种论点嗤之以鼻了。除了它认为非智能设计的明显标志就是复杂之外,也不能说它从根本上是愚蠢荒唐的。我认为它的问题在于它要证明的东西太多了。
要知道,如果智能设计理论没问题的话,那么所有一切具有不可约化复杂性的事物一定是被设计出来的。这样的话包含的事物就多了,比如说,算术。算术非常复杂,以至于没有哪个公理体系——甚至是一套无限公理集合——能完完整整地描述它。[2]算术必定具有不可约化的复杂性(如果把数字3抹去,那么所有的算术就都瓦解了!)。相比之下,人类的基因组就简单多了,只需一张DVD很容易就能完成对它的全部描述。还有算术中那些衍生出来的表达式,就是出自那些自然数字的表达式(0,1,2,3,4……),比那些繁殖细菌鞭毛或者构造人类眼睛的模式更让人头晕目眩,其复杂程度无穷无限(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用的这个词)。
事实上,算术必然比生命复杂,这是因为生命所有的复杂性都源自于算术的复杂性,尤其是那些在DNA和蛋白质合成中体现出来的组合模式更是如此。
当然了,有人会觉得生命不单单是DNA和蛋白质合成,甚至有人断言生命还要有一个不灭的灵魂。可不灭的灵魂已经超出了科学的界限,然而智慧设计论的全部要义是:通过科学观察得到的那些具有不可约化复杂性的程序,其复杂程度至此,需要有一个设计者。每一个可观测到的程序都能够被描述为一个算术模式。因此,如果你认定任何复杂如生命的事物都需要一个设计者,那么你必定已经做好准备得出如下结论:算术也需要一个设计师。[3]这一点令人震惊,因为几乎没有人做好心理准备去相信算术是被设计出来的。如果说上帝设计了算术,那么在设计的过程中,想必他需要做些选择。没有选择就算不上设计。但是当你有这个选项却没有选时,选择才称其为选择,这就意味着,打个比方,上帝本可以做出这样的安排而事实却没有,于是乎二加二等于五。至少从我的经验来看,就算是那些声称对宗教特别虔诚的人对于上帝这种过于无所不能也很难接受。
事实上,各派别的神学家们有一个主流观点,那就是上帝能够做任何逻辑上有可能的事情,但是他不能违背逻辑规律。如果你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即运算法则由逻辑决定,那么就算是上帝也不能随意将其改动。
如果算术不可能有别的样子,那么就不能够说它是被设计出来的。如果算术不是被设计出来的,那么现在至少有一种具有不可约化复杂性的结构不是被设计出来的。如果说一个具有不可约化复杂性的结构可以不依靠设计者而存在的话,那么这个智慧设计论的观点就是错误的。
我认为上述反驳足够充分。唯一的出路便是承认算术是被之前设计出来的。但是我觉得智慧设计论者们可不想走到这一步。
下面就是原因:智慧设计论运动的领导者们一贯而且坚定不移地否认那个智能设计者一定就是上帝。大概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够使其论证剥离宗教外衣,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公立学校的课堂。然而他们做出的那个否定根本就站不住脚。一旦有人提出具有不可约化的复杂性,必定需要设计者,你就只能得出结论:算术本身,并不亚于物理界的宇宙,也需要一个设计者。那么除了上帝,还有谁能够设计出这些个运算法则呢?
我十分愿意承认生命可以有一个上帝之外的智能设计者,比如说,也许我们都是由来自某个其他星球的人类设计创造的,而他们又是由另一个星球上的人们设计出来的,如此循环往复。这个理论和我们熟知的物理学(举个例子,宇宙学家们相当肯定时间不会无限往回延伸)有很大出入,但至少它不会自相矛盾。因此,只要你愿意摒弃大量的科学知识,你就可以一如既往地信奉这种不牵涉上帝的智慧设计论。
但是这一套对算术来说就不凑效了。只有上帝——或者是一个像上帝一般,我们也可称之为上帝的存在——才能够创造出数字,并且对加法运算加以修整。如果说智慧设计论的论证没问题的话,那么上帝一定存在。无论智慧设计论这一运动的创建者喜欢与否,它都不可能和宗教脱了干系。如果你要尝试把智慧设计论当作一个非宗教理论进行兜售,那么它就是个重大的政治问题了。它会使得智慧设计论这一运动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个智能设计者要么设计出了算术,要么没有。如果没有的话,那么不可约化的复杂性并不一定要求一个设计者,由此整个论证就变得无效。但是如果有的话,这个设计者无疑就是上帝,那么断言智慧设计论是一种非宗教理论的整套说法就行不通了。无论是哪种说法,智慧设计论都遭到了痛批。
理查德·道金斯提出了一种不同的观点来反驳智慧设计论:依照道金斯的看法,此智能设计者得比他或她所设计出来的宇宙要复杂得多才行。反过来,他说道,原动力(First Cause)——如果哲学中的原动力存在的话——它一定是至简的,复杂结构必定日后随着时间才衍生出来(大概是通过自然选择)。
在这一点上,我认为道金斯的初衷没错,只不过后来偏离了方向,犯了大错。从局部来看,他一贯主张:“如果你认为复杂性都需要一个设计者,那么足够复杂的上帝也需要这样的设计者。”这一部分观点没错。但他同时似乎又强调所有的复杂性必定源自这个或者那个过程,来自结构简单的前身。这一点我不信,因为数学是我们所知的最为复杂的东西了,它一定不是源自什么简单的前身。
在下面这个关键点上,我认为道金斯以及那些智慧设计论者们的观点完全一致,而且完全错误:他们都认为复杂性没有最初的源头。对于智慧设计论者来讲,复杂只能是设计出来的;而对于道金斯,复杂只能源自简单。如果上述结论有一方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个结论也同样适用于算术。就连信仰宗教的人们也不能相信算术是由上帝设计出来的,而道金斯也不相信算术是通过自然选择发展而来的。因此,道金斯和那些智慧设计论者们的观点一样不对。
对于智慧设计论就谈论这么多。那么其他那些关于上帝存在与否的观点呢?其中最为持久的一个便是11世纪圣安瑟尔谟(Saint Anselm)设计出来的“本体论证明”(ontological argument)。
安瑟尔谟把上帝定义为“人类能够想象得到的最伟大的事物”。你要知道,存在这一特性真的非常伟大,如果上帝不存在的话,它就不可能是人类能够想象到的最伟大的事物,那么它能是什么呢?因此,从定义来看,上帝存在!论证就此结束!
受安瑟尔谟启发,我打算来证明一下,有那么一个数字,它比其他任何数字都大。我把它命名为数字G,同时我定义它永远为最大的数字!那么现在来看,如果G不曾存在的话,它就不可能永远成为最大的数字,这怎么可能?于是乎按照定义G存在!论证结束!
想一下这个数字吧!所有数字中最大的数字!当你数数时,到G就无法再数下去了。假如说你手上已经有G枚硬币,然后有人又给了你一枚,那么你总共有多少枚硬币?结果不能是G+1,因为它就成了一个更大的数字,而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的!
换言之,这个结论是错误的。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最大的数字。(“无穷”并不用来计数,没有一个叫作无穷的数字。)无论这个G有多大,G+1必然会更大。那么我上面那个无懈可击的论证怎么办?答案:从表面上来看,这个论证就很荒谬。不能仅仅靠下定义你就说这个东西存在。如果你可以的话,那么我也能定义一个新型的遥控器,它能够自动地把亚当·桑德勒(Adam Sandler)从他的任何一部电影中移走。
无论安瑟尔谟选择“定义”什么,对应过来就有伟大的东西,然后更伟大,以及比之更伟大,如此无休无止——就像这有一些数字,然后有比它们大的数字,然后还有更大的数字,没有尽头。安瑟尔谟一开始就设定存在一个人类能够想象得到的最伟大的东西。前提假设不正确,你当然会得出一个不正确的结论。
理查德·道金斯又一次反驳了那些笃信宗教者们的观点,不过在我看来,他给出的理由和他的论点本身一样不足以令人信服。他问道“是不是太好了就难以置信”,“难道一个关于宇宙的伟大真理竟要单单从一个文字游戏中得出来吗?”他坦言:“如果连一个数据都不从现实世界中提取并输入进行研究就得出如此重大结论的话,这种推论我会自发地产生深深的怀疑。”
可是单凭“文字游戏”,那些关于宇宙的伟大真理确实可以窥见。举个例子来讲,比如说质数有无穷多个。从来没有人能全部观察到这些无穷的质数,甚至连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都没人能做到。然而我们知道它们确有存在,不需要参考任何一个数据我们就知道它们存在。欧几里德也早已知晓,两千多年前他就记录下了这一验证过程。
假设你碰到一个执拗无比且态度强硬的人(Implacably Hostile Person,以下简称IHP),他坚持认为2和3是唯一的质数。你可能会怎样来反驳他?
你:我觉得你漏掉了一些质数。比如说,7呢?
IHP:我不认为7是一个质数。
你:呃,那么你一定还记得小学时曾学过任何一个数字都可以被某个质数整除。如果你的理论正确的话,7就一定能被2或者3整除。请问可以整除的是哪一个?
IHP:噢,好吧。也许7也是个质数。我现在十分肯定质数只有2、3和7。
你:如果我还能向你展示一个不能被2、3和7整除的数字,你就得承认你又一次错了,是吧?
IHP:是的。不过你怎么就指望能找到这样一个数字呢?
你:哦,我有一大堆方法。不过我这会儿能想到的是:如果把2、3和7三个数字相乘,就得到了42。它是可以被2、3和7整除的。所以它后面的数字,也就是43,不能被这三个中的任何一个整除。[4]关于你那2、3和7是仅有的质数这一理论的论证到此为止。
IHP(沉思良久):好吧。这是我的新理论。现在仅有的质数包括2,3,5,7,11,13,17,19,23,29,31,37,41和43。
你(叹了口气):如果我把这些数字相乘,我就得到了13082761331670030。它下一个数字,也就是13082761331670031,不能够被你那个“完整”质数列表上的任何一个数字整除。
IHP:哎呀。
就算再列个更长的有限数字列表,对你这个朋友也无任何益处;无论他列出何种列表,你都可以用同样的伎俩证明他是错的。这个伎俩百试不爽,因此有限的质数列表不可能是完整的。完整的质数列表一定是无穷无尽的。
你瞧,一个关于宇宙的伟大真理就从这么一个“文字游戏”中推导出来了。除了道金斯之外,安瑟尔谟论证的不妥之处并不在于他在玩文字游戏,而在于他的论点本就不对。
关于上帝是否存在还有一些别的观点,但是那些论证于我来讲都太愚蠢,不值得一提。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些观点都已被道金斯及许多研究者洋洋洒洒地驳斥掉了。所以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
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想就“帕斯卡赌注”说几句,它虽然并不是关于论证上帝存在的真实性,但是整个假设却充满了智慧。
他的论证是这样的:上帝可能存在(我先假设它是真实的,就如同我假定月亮的暗区可能居住着紫色的恐龙),因此我们每一个人——无论信或者不信——都存在犯错误的风险。无论喜欢与否,我们都进了这个赌局。比较明智的赌法就是相信上帝,这是因为——即使上帝不大可能存在——(有了上帝,人们就能在天堂获得永恒!)单是这个潜在的回报就已经很不错了。当奖品足够丰厚时,你就会不惜风险下注。
于是,在这个赌注中,上帝呈现出来的样子就如同那个臭名昭著、盛极一时的尼日利亚电子邮件诈骗。上帝给出的承诺有时太过美好而显得不切实际,即便如此,它们太过诱人,很难抽身离开置之不理。[5]对那些把赌注押在这一种观点的人,经济学家亚历克斯·塔巴洛克(Alex Tabarrok)又抛出了一个新的赌局。上帝存在的可能性(固然很小),但总是有可能,而且这个可能性使你很想把全部的钱都押给亚历克斯·塔巴洛克。事实上,你能否进入天堂还有可能要取决于这一点。既然风险这么大,在这个赌局里比较明智的做法就是把所有的钱都押给他。如此,我要在这收百分之十的中间费。
[1] 视网膜或者眼镜的例子只是为了阐述问题;智能设计的支持者则不同,举例来讲,他们更愿意提起由大约40种关键蛋白构成的细菌鞭毛。
[2] 关于这一点,更多内容请参考第九章和第十章。
[3] 如第一章所言,我援引其中算术是复杂的,而且算术不是被设计的。但除此之外,本章中的任何内容与我在第一章中断言和推测的其他任何内容均不相干。
[4] 事实上,能够被2(或者2,4,6,8……)整除的数字通常至少间隔两个数字:能够被3(或3,6,9,12……)整除的数字至少间隔三个数字,以此类推。
[5] 我想说的是那些尼日利亚邮件里提出的优厚条件太过不真实,因此我从来不予理睬,除非他们要给我至少五千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