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们通常会弄错复杂的模型,但是对于概念却从来不会弄错……以此类推,机修师明白更换燃油对你车子的发动机有好处,但是他无法告诉你下一年你的车子会出什么毛病。你不应该忽略机修师关于更换燃油的忠告,仅仅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电池何时会坏掉。
——史考特·亚当斯(Scott Adams)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展开阐述3个R,即算术(arithmetic)、宗教(religion)和现实(reality),但是我要首先来处理上一个章节还未处理完毕的事情:我曾向大家承诺举一个经济模型的例子。
一个模型就是一个关于虚拟世界的故事,它得同时兼具简明性和复杂性。首先它要足够简单,能够让人完全弄明白,其次还要足够复杂,能够教会我们一些关于人世间的道理——就像寓言故事那样,只不过更加引人入胜。如果我跟你说:“缓慢但是稳当就会赢得比赛(至少有时候是这样)”,这时候如果你执意不愿相信,我就可以跟你说:“那好,让我们来想象下龟兔赛跑的故事……”这是一则寓言,不是模型,因为它并不是完全虚构出来的。若要使之转换成一个模型,我可能就会说:“让我们来设想一只兔子,它每小时可以跑20英里,但是每跑五分钟它就要打一个小时的盹儿,还有一只乌龟,它每小时只能跑5英里,但是从不停下来休息。现在让我们来计算一下跑完这个30英里的比赛它们各需要多长时间。”这就是一个模型。
要想让模型易于驾驭,我们得设计得简单些,要想使其简单,我们就不得不使其不切实际。如果你从来没学习过经济学,那么这种明目张胆的不切实际一定会使你抓狂。为了说明问题,这里有一个模型,改编自诺贝尔奖得主小罗伯特·卢卡斯(Robert E.Lucas Jr.)的著作。
每一年,正好有20个人出生,他们每一个人都正好活两年,然后去世。于是任何一年都正好有20位老人(那些一年前出生的人)和20位年轻人(那些刚刚出生的人)。把这些人随机分布在两个城市。城市里有一个政府,他们不定期地给老年人发放补贴,而年轻人则靠种植香蕉谋生,这些香蕉他们既可以自己吃,又可以出售给老年人——来换取金钱,等他们自己老了,这些钱就可以用来买香蕉。
我刚刚是用文字描述了这个模型,但所有这些文字都可以被转换成纯粹的数学。在对人类的喜好做些适当的假设(比如,我爱香蕉,但讨厌工作)之后,你就能计算出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那些理性的个体会做出何种举动。你可以确定他们如何讨价还价以及如何最终敲定价格。
卢卡斯教授能够获得诺贝尔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模型,它为微观经济学领域整整一代人的学术研究设定了航程。为什么经济学家们如此倾心于这么一个很明显与现实彻底背离的模型?
首先,卢卡斯模型确有捕捉到现实的一些重要方面:人们始于年轻,而终于年老;年轻时人们需要工作,他们把钱攒下来以备年老时使用。对于付出多少劳动和攒多少钱,他们要做出决定。同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需要面对不确定性。在上述特定的模型中,不确定性围绕两个问题展开:“城市里居住了多少人?”“这些人有多少钱?”
不确定性使得人们做出规划变得艰难。假如说你是一个年轻人,你留意到香蕉的价格有所攀升,那么你可能会做出两种反应,而这两种做法中的任何一种都极其合情合理,同时又非常艰难:
? 也许我非常幸运地降临在一个年轻人极少的城市,于是香蕉相当紧俏。这正是我赚钱的大好机会。我想我会拼命地工作。
? 也许政府刚好向老年人发放了相当丰厚的补助。这些老年人觉得手头很宽裕,于是他们疯狂地购买香蕉。但是他们用于消费的这笔钱因为通货膨胀已经贬值,而且有可能会保持贬值状态。那么为什么还要努力工作去赚取因为通货膨胀而大幅贬值的美元呢?我还是只做我眼前的事情好了。
年轻人在这两种解释中摇摆不定——于是他们的行为会出现折中。他们不会疯狂地工作,但是他们工作会更卖力一点。
现在我们假设政府刚好已经发放了一笔丰厚的补助。每个人都可以高兴一阵子。老年人高兴是因为他们得到了一大笔钱。年轻人高兴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可能会变得很富有。
但时隔一年,当这些年轻人步入老年,开始支出他们的财富时,他们着实受到了冲击。他们手头赚到的钱已经不怎么值钱了,那么,往昔那些没日没夜的努力工作——不能说一钱不值,但是必然比预想的要少得多。要是早知道的话,他们本可以选择一种比较轻松的生活方式。总而言之,他们受到了诓骗。
究其本质:当政府加印了钞票,每个人都会暂时觉得很愉快。但是大部分都被蒙骗了,最后他们将会悔悟之前那点“好运”。
这和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情正好相符吗?当然不会。现实世界更为复杂,表现在至少上万亿个不同的方面。
然而也许在现实世界中这里还牵涉到一个道德层面:政府追加钞票印制,价格就会攀升。价格上涨,工人们就会发现他们的薪酬有所增加,导致至少一定程度上忽略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正在赚取的是贬值的货币。他们会更加努力地工作,到头来,他们会后悔当初的抉择。总的来说,他们的生活质量下降了。
这是一种看法。现在你有可能会问:如果这就是卢卡斯的见解,为什么他不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为什么他不直接写下上一段中最后那几句话,而是大费周章地设定一拨虚拟人群,这些人恰好活两年,而且只吃香蕉?
答案:因为无法只通过看就能知晓那几句话是否逻辑一致。它们之间没有明显的矛盾,但是矛盾就是有法子潜伏在丛林中,不易察觉。
此外我们也无法只通过看就知晓那几句话是否会产生其他暗示,而这些暗示很显然就是错误的,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句子也就是错误的。
能确保你讲的故事有逻辑,前后一致的唯一途径就是把它转换成数学,然后简化到你可以计算所有可能出现结果的程度。这就是模型的精确定义。
有时候你的模型还会启发你产生一些别的联想,而这些是你自己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卢卡斯在他的模型中又引进了一个人物:一位计量经济学家,他用统计的方法研究经济,在卢卡斯成名之前,这些方法还是合乎标准的。这位计量经济学家(正确地)留意到每当政府发放的补助比平时有所增加时,人们就会急匆匆地四处奔走,种植更多的香蕉。他(非常不正确地)总结道,如果政府经常性地发放大额补助的话,香蕉的产量就会永久性地保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平线上。
这位计量经济学家的问题出在他不明白为什么货币供应量会影响香蕉作物。他没有意识到人们被误导了,进而高估了香蕉的市场需求量。或者他并不知道当货币供应的变化不可预见时,人们才会被误导。当政府听取了这位计量经济学家的建议而采取一种可预测的货币投入计划政策,这样一来没有人再被误导,而这项政策也是百分百的无效。
通过研究这位倒霉的计量经济学家所犯的错误,卢卡斯和其他学者对于现实世界中计量经济学家做得不对的地方有了深刻的见解,随之引发一场变革。
有时我会听到有些经济学家如此为他们模型的超现实性辩解:现在经济学正处于初始阶段。虽然今日看来我们的模型不切实际,再往后数十年,它们就没那么不着调了,再过十年,不切实际的程度又会变少一点。最终我们得到的将是与现实契合的模型,从而能够依此做出精确的预测。
这一点,我认为,纯属无稽之谈。我们在对事物进行预测时,不是而且永远也不会基于模型;我们的预测是基于一定的非制式推理思考得出的。之所以要研究模型,是因为我们可以通过模型不断地打磨推理技巧。我们能够推算出在模型里发生的事情,培养自己良好的直觉判断,进而产生能够实际应用的推理能力。
在这一点上,我们无异于,比如说,物理学家。当你在一个急转弯处加速时,你又猛踩刹车,你去问问物理学家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会跟你说,通过大量精确计算奉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他一定觉得没必要给你画个图表,建立一个方程式,或者是在电脑上执行计算。通过常年计算分析那些高度程式化的仿真案例,他已经产生了相当确信的直觉,因此,你一说,他的脑中就有了答案。物理学家研究的物体下落都是在真空环境中,台球滑行的桌面是零摩擦力,带电粒子的活动和宇宙中其他粒子是隔离开的。做这些实验的意义在于不是因为它们是真实的,而是因为这些实验可以被完全弄明白。这些透彻的理解可以培养物理学家的直觉,由此他就可以有理有据地精确猜测真实情境下汽车在道路上的真实情况。
经济学家们也渴望能够拥有如此的洞察力。举个例子:过去二十年以来,大量的模型都预测出征收消费税比收取所得税更有助于国家的长期繁荣。如果说只拿其中任何一个模型来作为制定公共政策的向导,未免有点疯狂。但现在的情况是,那么多不同的模型,它们的出发点各有不同,却都好像指向了同样的结论,这就很有意义了。它会促使经济学家们开始思考为什么这些互不相干的模型会统统指向同一个结论。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就学习到了新的思维方式,一种很有可能可以应用到现实世界的思维。
有件事情经济学家们做不到,18个月后利率是多少,他们也没法给你准信。物理学家们也做不到。我猜你很有可能会说这是近代物理学的失败。毕竟,利率是由证券交易商大脑中的物理活动决定的。难道这些不是物理学要研究的东西吗?当然了,答案是设计这些物理(或经济)模型并不是用来对实验室外面复杂多变的各种现象做精确预测的。它们是用来培养研究者的直觉思维的。
经济学是一门艺术,同时是一门严谨的艺术。它不允许你随便说出这个或者那个听着不错,因为我们的模型让我们实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