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树木都有它的气候生态位(生态位是一个物种所处的环境以及其本身生活习性的总称),我们欧洲的生态位存在一些特殊性,这特殊性使得我们这里的树木生活得十分艰难,即使这里的气温十分温和。这里的气候类型有着一个神秘的缩写:Cfb(译者注:此缩写源于柯本气候分类法)——它代表了夏季温暖湿润型气候。这听起来很不错:既温和,又湿润,还温暖。但是,欧洲气候存在的极端性,要比这三个形容词重要得多。超过35摄氏度的热浪,低于零下15摄氏度的寒流——在我们欧洲这里,所有这些极端气候,每年都在有序地发生着。大约从零下5摄氏度往下,树木会迅速自我收缩,来改善自身的状况,也就是说它们会缩小树干的直径。但这并不是因为它们的木质由于热胀冷缩而收缩了,因为简单力学上的压缩对于树木周长的变化,只能起到不足一厘米的微不足道的作用。很明显,树干收缩的真正原因在于,树木将水分转移至内部,而这一过程在气温回暖后会再被逆向执行。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树木在冬眠过程中也不是毫无作为的。
橡树可以被誉为应对极端气候的专家,但即便是橡树,在严重的霜冻情况下也会达到极限。如果在橡树的成长过程中,树干没有遭受过任何创伤,那么它还可以抵御得住极端的严寒,因为它的木质均匀整齐,不包含任何瑕疵。但如果橡树之前受过伤,比如一头饥饿的鹿啃掉它一块树皮,或者一台拖拉机的大轮胎从它的树根处碾过,那么它就要遭受痛苦了。那样的话,橡树就必须治愈它的创伤,也就是生长一块新树皮来遮盖住伤口。而从这时开始,问题就出现了。
正常情况下,树干中的木纤维是均匀垂直分布的,这种分布方式使得树干内部不存在张力。如果一棵树被一场暴风吹弯了一些,它仍可以向前或者向后灵活地回弹;而受伤的树木就必须要调整处理问题的优先级,起码在受伤的部位是这样。因为在它们慢慢生成新树皮,以遮盖裸露的木质部分时,维管形成层就自动参与进来。这层玻璃般透明的生长层,会向外分泌新的树皮细胞,向内分泌木质细胞。由此,一棵完好无损的树随着年岁的增长,它的树干能够慢慢长粗,并毫无压力地支撑起日益变大的树冠。
但是在树皮受伤的部位,这完美的结构就被破坏了。在新生成的树皮下会形成一个很厚的木头凸起——之所以很厚,是因为树木急于治愈它的伤口。如果它拖拖拉拉,那么菌类和昆虫就会获得更好的机会,完全不受阻拦地侵入树皮内部。在这种危急的局势下,树皮的纤维是否完美分布,就根本不在树木的考虑范围之内,首先这也没有任何意义。在几年之后(对的,树木真的就是这么慢吞吞),一切终于结束了:伤口被成功修复,只是一个大疮疤会伴随树木一生,并向世人展示着,一头鹿或者一台拖拉机曾经给它造成过的伤害。当然,过去的伤害不会被忘记,然后有那么一天,严酷的霜冻来了。树木那潮湿的外层会被冻得像石头一样硬,而树干也几乎要被冻裂开来。
在这种情况下,树干内部不存在多余的应力就变得非常重要,而正是这点,我们这位“伤残老兵”的缺点就严重地暴露了出来。在树的旧伤口部位,当初愈合过程中所生成的木纤维,结构一塌糊涂,而这些被冻透的木纤维,会对伤口周围造成不同强度的挤压。在冬季寒冷晴朗的夜晚,整个森林里会回响着射击一般的声音。那不是猎人们正在扣动他们的扳机,真的不是,那是橡树发出的悲鸣。它们伤口部位的纤维组织出了问题,并急剧地迸裂开来,而这迸裂的声响在一公里外都清晰可辨。在专业术语中,人们称这种自然现象为“冻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