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和不成熟的投机者
乔治斯库-罗根认为，虽然人类物种的生物性状是通过基因缓慢进化，或者说是“在体内”进化而来的，但同时我们也通过文化快速地“在体外”进化。乔治斯库-罗根不是第一个观察到这一现象的人。达尔文将此视为自己的理论的一个启示，20世纪50年代，天主教神学家皮埃尔·泰尔哈德·德·夏尔丹（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r）基于体内和体外进化的思想发展出一种哲学。4乔治斯库-罗根也不是当时唯一一位通过文化进化寻求答案的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哈耶克在1960年出版的《自由秩序原理》（The Constitution of Liberty）一书中写到了文化进化，肯尼思·博尔丁在20世纪70年代发表了他的文化进化和经济进化理论。5乔治斯库-罗根在科学的基础上建立理论的能力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在进化论和热力学之间的联系方面。
在第3章中，我们讨论了热力学第二定律，即宇宙会不可避免地从低熵状态转变为高熵状态原理。如果放任不管，世界就会从有序走向无序。但是，如果你把能量投入一个开放系统，就可以暂时对抗熵的上升，在宇宙的局部创造秩序。然而，第二定律必须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任何熵值下降的开放系统最终必须以热量和废物的形式将它的熵输回宇宙，从而使宇宙的总熵继续上升。这也意味着一个开放的系统必须有持续的能量输入，从而不断地对抗熵；如果能量输入被切断，秩序就无法保持，系统就会衰退并消散。
热力学第二定律从根本上塑造了生物世界的进化。6从热力学的角度来看，生物体是高度有序的分子的集合。所有生物都具有某种形式的屏障，如薄膜、皮肤或外壳，从而使其有序的内部与无序的外部隔离开来。保持这种内外的区别需要能量。我们可以说，边界内的分子是有序的，因为仅从随机分子运动中获得生物体内特定化学模式的概率是无穷小的。例如，随机移动的分子极不可能自发地组成一种功能齐全的细菌。纽约大学的生物化学家罗伯特·夏皮罗（Robert Shapiro）将此比作垃圾场的龙卷风组建一架波音747的概率。7因此，每个生物体都需要一个能量源来维持和发展其复杂的内部秩序，当熵被回馈给宇宙时，所有生命都会释放热量和废料。当这个过程停止时，生物体的分子又回到了无序状态——死亡是对第二定律的屈服。
热力学第二定律为所有生命提供了一个基本限制：随着时间的推移，能量输入必须大于能量消耗。所有的生物体都必须通过热力学“盈利”来生存和繁殖。生物体的设计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在热力学第二定律最终胜利之前，使生物体有足够多的热量进行繁衍的策略。非洲象代表的是一种在非洲丛林环境中获取热力学利润并繁殖的策略，而冠水母目水母代表的是一种在深海环境中获取热力学利润和繁殖的策略。冠水母目是一种特别成功的策略，因为它在大约两亿年的时间里一直是盈利的。当然，为了获取能量和创造秩序所需材料的竞争非常激烈。植物会争夺土地、水和阳光，许多物种都有通过食用其他物种获取能源和材料的策略。生物进化是一个长达30亿年的探索，它在竞争和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寻求在热力上盈利的策略。
在《熵定律与经济过程》中，乔治斯库-罗根提出，正如在生物系统中那样，“经济过程实质上是由高熵向低熵的转变构成的”。8乔治斯库-罗根指责传统经济学忽视了熵在经济学中的作用，并声称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理论违反了物理学定律，因为它的模型中没有承认热力学的限制。9他认为这类似于“忽略现实世界和伊甸园之间的差异”，并将新古典主义生产函数称为“魔术”。10
乔治斯库-罗根的批评从来没有得到经济体制的回应，他的书陷入了半无名的状态。11罗根警告说，经济中的熵减少的副产品是污染。他的想法是在环境运动的基础上提出的，这也导致今天大多数经济学家将他归类为环境经济学家，忽略了他对传统理论的整个大厦提出的重大挑战。12
也许乔治斯库·罗根被忽视的一个原因是，熵这个概念在经济学上有一段惨淡的历史。几十年来，许多研究人员一直在经济学中寻找熵和能量的隐喻等价物，例如货币和熵之间的等价关系，或者将预算约束比作能量保护。13正如保罗·萨缪尔森在1970年的诺贝尔奖获奖演讲中说：“我审阅了很多篇枯燥的论文，这些论文的作者都在寻找与熵或另一种能量形式对应的东西。”14在1972年的一篇论文中，他进一步说道：“社会科学中的怪人和不成熟投机者的标志是，他在社会系统中寻找与物理学中‘熵’相对应的东西。”15
萨缪尔森是正确的。正如我们所讨论的，这种隐喻的比较就像废话。然而，这正是瓦尔拉斯、杰文斯和其他传统经济学理论的创始人所做的事情。但是乔治斯库-罗根不是怪人，他也没有在经济学中寻找与熵类似的东西。相反，罗根认为经济系统存在于真实的物理世界中。
经济系统必须遵守熵定律，像宇宙中的其他一切事物那样。16正如英国天体物理学家阿瑟·艾丁顿（Arthur Eddington）爵士曾发表过的著名言论：“如果你的理论违背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我无法给予你任何希望，它只能在最深重的耻辱中崩溃。”
创造价值的三个条件
乔治斯库-罗根有三个重要的观察，这些观察从根本上把经济视作一个不断发展的复杂系统，可以启发我们将其与财富的起源联系起来。
第一，创造经济价值的过程本身是不可逆的。在经济系统中，时间是单向的，或者正如罗根所说，我们不能用同一块煤来驱动机车两次。18
第二，“现在偶然的观察都能证明我们整个的经济生活都依赖于低熵，才智、布料、木材、瓷器、铜……这些都是高度有序的结构”。19正如前面提到的，经济过程都是使用能量将秩序较低的原材料和信息转换成高度有序的产品和服务。
第三，尽管产品和服务本质上是一种创造秩序的活动，但并非所有的秩序都有经济价值。正如乔治斯库-罗根含糊地说道：“没有人能利用毒蘑菇的低熵，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追求海藻或甲虫的熵。”20
如果能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由物质、能量和信息构成的模式就具有经济价值。
1．不可逆性。所有创造价值的经济转换和交易在热力学上都是不可逆的。
2．熵。所有创造价值的经济转换和交易都会使经济系统内局部的熵减少，而使全球范围内的熵增加。
3．适合度。所有创造价值的经济转换和交易都会产生符合人类目的的人工制品或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