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湖北是个好地方
从区位角度来看,湖北是个好地方。
在中国传统的文化版图中,南北的分野非常显著。北方文化包括中原、齐鲁、燕赵、秦晋等,范围再宽点,还应该包括西域文化、蒙古文化和泛东北文化。南方文化则包括荆楚、吴越、巴蜀,以及后来发展起来的岭南文化、滇黔文化和闽台文化等。毕竟以中国幅员之辽阔,不同地域的自然特征相差巨大,因此各地文化也气质不同,风格各异。
湖北虽然属于荆楚文化,但其实是各种文化风云际会的交锋点。湖北的区位特点一言以蔽之,“不南不北,不是东西”。把中国拟人化,湖北就是中国的丹田。
一方面,它是由长江连接贯通的荆楚、吴越、巴蜀三大文化的中间地段;另一方面,它也是南北文化交汇的核心枢纽。
在古代狭义的中国观中,河南是天下之中,具体位置就是登封。但基于更广泛的中国观来看,天下之中应该是湖北。如果不是用纯地理的、而用地理加文化的观点来看问题,那么真正的天下之中是武汉(从纯地理的角度看则是兰州)。
且不说龟蛇锁大江的武汉,也不说“千万年,屏吾国”的襄阳,举一个县的例子——黄梅县,就很好的说明了什么是枢纽。
今天的黄梅默默无闻,仅仅是黄冈市的下辖县。但在历史上黄梅却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禅宗四祖道信、五祖弘忍都曾长期活跃在黄梅地区,形成名扬天下的“东山法门”,从此中国禅宗得以正式成立,因此黄梅可以说是中国禅宗的发祥地,甚至有“佛教大事问黄梅”之说。除了禅宗,黄梅戏同样源自黄梅,后来传到安徽发扬光大。
为什么黄梅这个不起眼的县城能够在中国文化地图上扮演这么重要的角色呢?
当年我给南昌做战略策划和市领导交流时,他曾讲到一个观点,叫做东南锁钥,中国历代王朝更迭,南渡北归之时,中原文明往南逃有一条通道,通道的第一站就是湖北,从中原到了湖北以后再顺江而下,黄梅就是南渡北归的那个渡口,对岸九江也同样如此,三国时期周瑜作为东吴最重要的将领,就是领军驻守在鄱阳湖口的柴桑(即九江)以应对刘表和曹操。达摩一行当年远涉重洋到达广州,从广州出发前往南京见梁武帝时,也同样经过了这条通道。所以这里既是移民迁徙的通道,也是风云交织的战场,更是一个文化交融、汇聚和杂居的大熔炉。
我曾经因工作到过黄梅,当时特地邀请湖北省文联主席熊召政先生一叙旧情,探讨关于湖北这段南渡北归的历史。熊和我也打过不少交道,这位老兄真是才思敏捷,文采飞扬,七八两酒下肚,即兴提诗相赠,挥笔就来,我现在家里还挂着他当年送我的诗。这种“我本楚狂人”的名士风采,在当今中国可能只在湖北人身上能看到了。不止读书写书,此君身上还有着浓重的济世情怀,商界政界都人脉通达,也算是一个奇才。黄梅如此,宜昌如此,襄阳如此,武汉同样如此,整个湖北就是一个东南西北的大通道。
所谓南船北马,北边骑马,南边行船,湖北就是马和船的转换之地,自然形成了南北文化交融,东西人文荟萃的特征,甚至说它是整个中华民族的丹田,它是整个中国的枢纽和锁钥。
从物产角度看,湖北也是个好地方。
湖北号称千湖之省,论物产丰富是没得说,汉江平原肥沃富庶,两江河鲜味极鲜美,号称鱼米之乡的江浙在这点上也比不过湖北。《洪湖赤卫队》里面唱到:“四处野鸭和菱藕,秋收满畈稻谷香,人人都说天堂美,怎比我洪湖鱼米乡”,此言诚然不虚。
在长江流域的所有省份中,湖北可能是优势最明显的省份,长江经济带在其境内全长1061公里,覆盖54168.5平方公里的面积,人口多达2750.1万。省会武汉作为与上海重庆并列的三大城市,左右逢源,成为来往长江沿岸城市的水利枢纽。将来,湖北能在中原省份中率先崛起,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长江这条黄金水道。
物产丰富的同时,湖北还有一句俗语:沙湖沔阳州,十年九不收,收了狗子不吃糯米粥。
如果说黄河有黄泛区的话,长江也有长泛区,所谓“万里长江险在荆江”,由于荆江段的河道非常的曲折,加之江水刚从三峡的束缚中奔涌而出,导致每逢汛期荆江周边地区极易酿成水患。在治水、修坝、建桥等技术没有成熟的时期,江汉平原就是水乡泽国的代名词,长江汉水一旦洪水泛滥,整个江汉地区一夜之间桑田变沧海,昨日天府转眼一派苍凉。
我在河南一文曾写到过黄泛区给河南带来的深刻影响,周期性的水患导致了泛区人朝不保夕的心态,无恒产者无恒心,只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放僻邪侈,无不为已了。
但长泛区跟黄泛区还有不同,黄河一淹就完蛋,长江却还能春风吹又生。每次洪水冲刷过后,当地地貌都会发生极大改变,要么使田地变成湖泽,要么使湖泽变成淤地,同时会带来很多肥沃的土壤,而且这种地貌变化非常频繁。导致江汉平原上土地和湖区秩序常常陷入无政府状态。农民之间对田土、湖权的争夺,只能用暴力分出胜负。因此以邻为壑,宗族械斗非常常见。这种一年饥荒一年饱的生态对于当地人影响非常深刻,“奸黄陂,狡孝感,又奸又狡是汉川”这一俗语中,涉及到的三个地名都在长泛区的范围内。
当然,这句俗语的产生,可能还和跟码头文化对农耕文明的欺压有很大的关系,明成化年间,汉水截弯取直,在入江口一带形成天然良港,汉口市镇开始形成,并逐渐成为繁华的水路大码头,码头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商业文化,经商者自然相对精明,不仅精明,甚至还要内部排个座次,老实巴交的传统农耕文明自然看着极为不顺眼。而“又奸又狡”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农耕文明对码头文化的嘲讽和回敬。
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我在兰州上大学的时候,总听人说起甘谷,而且是一说起甘谷人,大家都摇头,说甘谷人不地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在铁道线上的原因,甘谷人经商很早,因此有着悠久的商业传统。潘石屹就是那里走出来的名人。
凡是有经商传统的地方,在农耕文明眼里总是不地道。推而广之,今天流传甚广的关于湖北人精明算计的揶揄,可能也和这种心态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