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在当代的哲学与宗教中也已成为中心的问题,它不仅是一般性的问题,同时是文化中普遍存在着焦虑的特殊指标。焦虑已经成为神学家如尼布尔(Reinhold Niebuhr, 1892—1971,译注:美国神学家,著有《人性与命运》〔The Nature and Destiny of Man〕)等人思想中声誉卓著的部分,他是最关心当代政经议题的神学家;而哲学家如田立克与海德格尔等人,也因为亲身经历过去三十年来西方社会的文化危机与动荡,而特别重视焦虑的问题。
根据尼采“哲学家乃‘文化医生’”的概念,这些哲学家和神学家的思想不应该被视为是学术象牙塔的思想产物,而是对整个西方文化情境的诊断。
田立克形容焦虑是人类对非存有(nonbeing)威胁的反应。人是自觉存在的生物,但也同时觉察到自己随时会死去。田立克这个概念当然是在原子时代之前就形构的,但那的确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图像,让许多人得以理解非存有的立即威胁。用哲学的语言说,当个体察觉到自己的存有正与非存有的无限可能对抗时,焦虑便产生了。这与克尔恺郭尔把焦虑描述为“对虚无恐惧”(fear of nothingness)的说法不谋而合,这一点我们后面会再讨论。“非存有”(Nobeing)不是只有躯体死亡的威胁——虽然死亡极可能是此一焦虑最普遍的形式与象征。非存有的威胁在心理与精神领域同样存在,也就是在个人的实存处境中所承受的无意义感(meaninglessness)威胁。无意义感的威胁通常是一种负面的经验,会被当成是自我存在的威胁(也就是葛斯汀〔Goldstein〕所谓的“自我消解”经验)。但是当这种焦虑的形式被确认时,亦即当个人领受了无意义感的威胁,并挺身对抗它时,其结果便是个人自我本性经验的强化。这也使得他更加确认,自己作为一个存有者,是与非存有或客体世界截然不同的。
尼布尔把焦虑放在他“神人论”的核心部分。对尼布尔而言,人的每一项行为,不论是创造的或毁灭的,都牵涉到某些焦虑的质素。所以会产生焦虑,一方面是因为人像动物一样是有限的,有其存在的偶然与必然。但另一方面,人类也拥有自由。人类“不像动物,他看清自己〔偶然的〕处境,并期待随之而来的冒险”,就这一点而言,人超越了他自己的有限。“简言之,人因为既有限又自由,既受限又无限,所以是焦虑的。自由与有限并存的吊诡情境,使人生而焦虑。”尼布尔,《人的本性与命运》(The Nature and Destiny of Man, New York, 1941),p.182。有关焦虑是神经官能症的先决条件这一点,本书稍后将大量引介;不过我们在此要指出,尼布尔以对应的神学语汇,把焦虑比喻成是“原罪的内在先决条件……焦虑是诱惑心态的内在描述”同上。,这一点很具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