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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会焦虑吗?

2019年10月22日  来源:焦虑的意义 作者:罗洛·梅 提供人:chenao99......

研究动物的“类焦虑反应”(anxiety like reactions),对于人类的焦虑问题具有重要的启发。我们用“类焦虑反应”这个词汇,是因为对于动物是否会经验到焦虑这一点,可说并无定论。葛斯汀相信动物确有焦虑,但是他用原初的惊恐反应来形容它,而这与两星期大婴儿的“正常”焦虑反应大致相同。苏利文则主张动物不会焦虑。莫勒早期对老鼠“焦虑”(本章稍后会讨论到)的研究中,曾使用过“恐惧”与“焦虑”这两个名词。但是他后来认定,动物所经验到的不安是恐惧。除非把它们与人类置放在一起,处于特殊的实验心理关系情境中,否则动物是不会焦虑的。然而,与葛斯汀不同的是,莫勒的“焦虑”指的是神经性的焦虑,它的基本定义预设了“自我意识”、“潜抑”等人类独有的特质。

我认为利戴尔(Howard Liddell)解决了这项争议。利戴尔根据他以羊为实验对象所做的动物神经症系列研究,发表了与我们目前的焦虑研究特别相关的一篇论文。他认为动物并不具备与人类相同意义的焦虑,不过它们相对具有一种原始简单的情绪,称之为警戒(vigilance)。利戴尔(Howard Liddell),《警戒在动物神经官能症发展上的角色》(The Role of Vigilance in the Development of Animal Neurosis),发表在美国精神病患者协会(American Psychopath Association)的焦虑对谈,纽约,一九四九年六月(收录在霍克等〔Hoch & Zubin〕主编,《焦虑》〔Anxiety, New York, 1950〕,pp.183—197)。当动物处于可能受威胁的情境时——例如,实验室里预期将遭电击的羊,以及躺在自然栖息区,每十秒便醒来一次,察看有没有预备偷袭的爱斯基摩猎人的海豹——它们都会显现出警戒的状态,并且预期会有危险发生。此时的动物仿佛在问:“怎么回事?”这种警戒状态的主要特色是不间断的怀疑(显示动物并不知道危险何时会发生),随时准备行动,但是却没有明确的行动方向。我们很快便会明了,动物的这种行为与人类在焦虑情况下的迷惑与不安十分相似。

利戴尔认为,尽管葛斯汀引用了他的“灾难式反应”(catastrophic reaction)概念,来描述这种警戒状态,但是因为葛氏只强调高强度的反应,而使得其他研究者难以认同所谓的灾难式反应。这点似乎是正确的。在制约实验中,警戒不必然是高强度的,例如实验情境中的神经症反应便是,此时动物会清楚显现葛氏所谓的“灾难情境”是怎样的景象。但是,各种层级的反应都会有,即使是“眼睛微动、心脏轻微加速”的低强度反应,也不例外。

利戴尔说,提供制约反射(conditioned reflex)力量的,正是这样的警戒状态。当巴甫洛夫(Ivan Petrovich Pavlov, 1849—1936,译注:苏联生理学家,以消化生理的研究获得一九○四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能够准确地描绘出制约的神经生理学机转时,利戴尔却认为,巴甫洛夫有关制约动力来自本能的说法——例如,狗具有找食物、避免疼痛和不舒服的本能欲望——是不正确的。利戴尔写道:“制约机转的驱动,并非如巴甫洛夫所认定的那样,是由不受制约的高能反射中心,连贯到因制约刺激启动的低能感官冲动中心,所形成的能量传输新路线来完成的。”相反,它的动力来源是动物的警戒能力,或是因为动物的有机行为对环境保持怀疑、警觉而取得动能的。利戴尔在这里所做的区分,正是我们在前一章所强调的——这个问题在于生物心理层次,而非神经生理层次。换言之,发生行为的神经生理媒介,切不可与行为的成因混为一谈。如果动物受到制约——也就是说行为学习有其规律——它一定要能够就“怎么回事”这个问题,找出可靠的答案来。因此,在制约实验中最为要紧的,就是要能够前后一致。

在它们的能力范围内(譬如,羊的回溯和前瞻能力,大概只有十分钟左右,狗大约可以到半个小时),动物也要能够针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问题,找出答案来。当动物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时,便会持续地处于紧张状态中,仿佛不断地在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而动物在实验情境下被设计产生神经症的反应,正是如此;换言之,此时动物正持续紧绷地处于警戒状态,它的行为很快就会变得惊慌失措和“神经兮兮”。这个在动物身上发生的情况,就像是人类在严重而持续的焦虑负担面前崩溃了一般。尽管利戴尔警告说,我们不能把动物受扰的行为与人类的焦虑相提并论,但是我们可以说:动物的制约反射行为和实验情境下神经症反应的关系,就像人类的理智行动和焦虑之间的关系,是一样的。

读者当可明了,我们和利戴尔一样,从生理学的领域——本能——踏入有机生物的领域。我们用本能释出“能量”的方式来思考论说,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好像我们处理的是电流一类的东西,能够被我们度量,甚至为我们控管。利戴尔清楚地指出,事实真相根本不是如此:我们所关心的是像利戴尔的狗和羊一样的有机体,它们的全方位防卫反应,包括视觉、听觉、嗅觉、触觉,以及传递这些讯号的神经与生理媒介等。这些能力的加总,便成为动物的警戒状态,也就是人类焦虑的前身。

这使得利戴尔在人类智识与焦虑的关系这一点上,发展出相当具有启发性的想法来。巴甫洛夫相信,动物产生“怎么回事”的反应,乃是人类追根究底的基本形式,而这种形式的极致,就是人类对他所居世界进行科学研究与务实探索的能力。利戴尔在这条思想路径上更进一步,并且使其更为精确,他把对神经系统的侦测功能(也就是“怎么回事?”)与规划功能(也就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加以区分。相较于动物,后者在人类行为中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人类是可以前瞻规划未来,和享受既往成就的哺乳动物。文化的建构于焉完成。这种规划未来能力的极致表现,在人类依概念和价值存活的独特能力上,一览无遗。

利戴尔说,体验到焦虑的能力和规划未来的能力,是一体的两面。他坚称“焦虑如影随形地跟着智识活动而来,我们越了解焦虑的本质,便越了解智识为何物。”因此,利戴尔所陈述的问题,是“创造潜能”与“焦虑体验潜能”之间关系的某个面向,这正是克尔恺郭尔与葛斯汀所攻击的部分,而我们在本书中也将不断地予以处理。人类所想象的真相检测能力,处理意义与象征的能力,以及基于这些有机过程改变行为的能力——这些过程都与我们体验焦虑的能力密不可分。我们在稍后针对焦虑和人格贫乏的讨论中会看到,一个人若阻隔了焦虑,也就与创意无缘,这会让人格贫乏。反之却未必如此——一个人不是越焦虑,便越有创意(请参见第十一章)。

最后值得提出的一点是,就像我本人以及许多本书引述的研究者一样,利戴尔也把人类的社会属性,视为是我们具有特殊智识创造能力的根源,同时也是我们具有焦虑能力的原因。(此处所谓“社会属性”的定义,是“人际之间的”(interpersonal)以及“个人内在的”(intrapersonal)。)利戴尔肯定地认为:“智识及其阴影——‘焦虑’,都是人类社会交往活动的产物。”让利戴尔得出这个结论的推理,非常类似于苏利文,也和弗洛伊德以及莫勒对焦虑之社会起源的观点相同。我也必须强调,若是缺少了独立的个体内在潜能,社会的交往活动也是不可能的。

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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