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弗洛伊德的成就为基础,却呈现新质素的重要精神分析发展,就是从社会心理学的背景来看待焦虑问题。认为焦虑基本上来自受干扰的人际关系,这是霍妮、弗洛姆和苏利文等人共同强调的观点,虽然他们陈述的方式各自不同。这些治疗师经常被称为新弗洛伊德学派(neo Freudian),或是有点贬抑意味的修正主义者。因为这些心理分析发展与弗洛伊德的相似处很多,所以我们关心的是他们与大师的差异处,以及对了解焦虑的具体贡献。
我们的研究进路涉及焦虑文化面的重新强调,包括广义的把文化模式看成是流行于特定时期的焦虑决定因素,以及从狭义的角度来看孩子与身边重要关系人的互动。神经性焦虑的源头就在后面这项人际关系中。此一进路并没有否认小孩或大人的生理需求,它主张重要的心理问题是这些需求在人际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例如弗洛姆便指出,这些“在了解人格及其困境时相关的特殊需要,不是来自性格本能,而是来自我们的生活整体处境”。弗洛姆的观点,霍妮转述,《新精神分析》(New Ways in Psychoanalysis, New York, 1939),p.78。
因此,焦虑不一定是反应对本能或力比多需求的期望挫折。正常人可能会有本能需求的挫折,却不会焦虑。本能倾向的挫折之所以会带来焦虑,是因为挫折威胁到人际关系中的某些价值或表现方式,并且对个人的安全至关重大。弗洛伊德认为,环境为模造本能驱力的一个因素;本节所讨论的精神分析发展,则把人际脉络的重要性(由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待环境因素)视为首要,本能因素的重要性则端视它们在此一人际脉络中所代表的重要价值而定。根据霍妮的主张,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论以及衍生出来的力比多理论,是以下列假设为基础:“心理力量的起源是生理化学的。”(同上,p.47)她主张,弗洛伊德似乎认为心理学是个人运用或误用力比多力量的科学。霍妮没有否认食物等纯生理需求的明显挫折,会威胁生命并造成焦虑。但是除此之外,生理需求在不同文化中,会因为该文化的模式而非常分歧,这一点必须加以承认;在多数案例中,生理需求受威胁而产生焦虑的引爆点,也会因特定文化的心理模式而异。这一点在针对“性”挫折引发焦虑的文化研究中,被明确指出。霍妮认为弗洛伊德的十九世纪观点令人无法看出这个问题的心理脉络(她所指的“生理”是一种生理化学的机制,而不是葛斯汀所谓有机体整全回应环境的“生理”意义)。
我们首先来讨论霍妮,她认为焦虑比本能驱力优先,这个观点非常重要。她主张弗洛伊德所谓的本能驱力本身便是焦虑的产物。“驱力”概念暗指来自有机体内的某种冲动,某种迫切和需索的特质。(弗洛伊德认为神经病患的本能驱力是强制的;但他却假定这些“驱力”的决定因素是生理性的,而且其力量来自神经病患本身,因为这些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忍受本能的挫折,不论是因为体质之故,或像婴儿一样有过多的本能喜悦。)但是霍妮认为,冲动和欲望被焦虑启动之前不会成为“驱力”。
强制性驱力是专属于神经症的;它们诞生于孤立、无助、恐惧、敌意的情感之中,也代表在这些情感影响下的处世之道;它们的主要目标不在满足而为安全;它们的强制性格来自潜伏其后的焦虑。霍妮,《人的内在冲突》(Our Inner Conflicts, New York, 1945),pp.12—13。
她把弗洛伊德的“本能驱力”和自己的“神经性导向”等同,却更加强调了焦虑是人格干扰之本:“弗洛伊德除了认同焦虑为‘神经官能症患者的重要问题’外,从不认为无所不在的焦虑问题是趋向特定目标的动能因子。”霍妮,《新精神分析》,(New York, 1939),p.76。
霍妮认同一般对恐惧与焦虑的习惯性区分。恐惧是对特定危险的反应,个人可对症下药。焦虑的特色则在混乱与不确定感,个人对威胁是无助的。焦虑是针对威胁“核心或本质”事物的反应。霍妮此一概念与葛斯汀一致,也就是说,焦虑是“灾难状态”(catastrophic condition)中本俱的,是在某种个人存在的基本价值受到威胁时所做出的反应。焦虑的根本问题在于:刺激焦虑的威胁会危害到什么?如果我们先勾勒出她的焦虑起源概念,便能了解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霍妮针对人类面对死亡与大自然力量等偶合处境时,隐藏其下的正常焦虑进行思考。这就是德国思想中称之为原始焦虑(Urangst; Angst der Kreatur)的焦虑请参见葛斯汀、克尔恺郭尔等。。它和神经性焦虑不同,因为原始焦虑并没有隐含来自大自然的敌意,或刻意造成人类有限性的意思;它不会刺激内在冲突或导致神经性的防卫手段。神经性焦虑与无助不是因为正视权力的不当所造成的,反而是因依赖性与敌意之间的内在冲突所致。当事人会感受到危险,主要是期待会有来自他人的敌意。
根本焦虑(basic anxiety)是霍妮的焦虑用语,它会带来神经性的防御。这种焦虑本身便是神经官能症的显现,它所以“根本”有两个层次的意义:首先,它是神经官能症的基础。其次,它来自受干扰的生命早期人际关系之中,特别是亲子关系。“对父母亲的依赖是儿童焦虑的典型冲突,并会因为孤立和受威胁而被强化,此外对双亲的敌意冲动也是来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