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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民族主义与国际主义

2019年10月26日  来源:上瘾五百年:烟、酒、咖啡和鸦片的历史 作者:戴维·考特莱特 提供人:jingbi23......

如果说,统计学与医学探讨提供了反对瘾品买卖者有科学根据的论点,中国受瘾品磨蚀的恶化状况可以算是一堂实物教学的课程了。1860年以后深入中国各地的传教士们抱怨不断:在一个拿鸦片麻醉自己的国度传教是徒劳无功的,鸦片贸易乃是伪善的极致。一位传教士写道:“鸦片贸易的历史是基督徒的罪恶,是基督徒之耻。把这反常的、违反自然的异教风俗帮凶除掉,我们就可以与敌手决战。”行医传教的人士记录下来的则是抽鸦片造成的实质有形伤害,并且积极挑战那些为抽鸦片辩解的人。他们的论述也加深了西方国家的忧虑,因为这些国家正在出现鸦片馆和吗啡鬼,就要走上传教士所说的堕落与国家衰败之路。

传教士的抗议诉怨以英国的政府与民众为目标,当时英国舆论反对贩卖鸦片之声已经渐渐多起来。至于中国人,不需外人教训早已知道问题之严重。担任总督的张之洞在1881年写给友人的信中说:“山西之祸患实在鸦片。乡村民众之六成,都市居民之八成,官员兵丁之十成均有毒瘾。”这个估计数字虽然夸大了些,但危机意识是真实的。与张之洞同时期的爱国人士也都认为,鸦片问题未解决之前,主权国家之论都是空谈。而解决之道就是禁止国内的种植生产与印度鸦片输入,国内的生产是地方政府与朝廷的重要收入来源,而外来的鸦片(中国人称之为“外国土”)是外夷霸权的象征。从日本及其他国家返回的留学生对鸦片泛滥的现状批评尤甚,因为他们在外国已经目睹严格管制的效用。

清政府终于在1906年采取行动。朝廷宣布,鸦片弥漫全国,吸食者浪掷光阴,损耗健康,倾家荡产,动摇国本,因此政府下令禁种鸦片10年。官员们也开始交涉停止输入印度鸦片事宜。时机选得正好,因为英国人也开始——虽然迟了些——认清鸦片危及中国的完整这一事实。相较于其他列强,英国与中国的贸易量、在中国的投资额都是最大的;如果中国崩溃或分裂,英国自己的利益也将大受损失。此外,印度输至中国的鸦片贸易已经连续数年衰退,中国境内的栽种渐渐取而代之了。印度政府1880年至1887年的收入的14%来自销往中国的鸦片,1905年已减少至只占7%。再就是,英国1906年大选的结果是自由党上台,这个党的成员绝大部分是中产阶级,他们主张戒酒、不信奉英国国教,而且反对鸦片买卖。

也是在这一年,美国开始探询各国政府的意愿,打算举行一次国际会议来讨论鸦片问题——会议后来于1909年在上海举行。当时美国外交官员有两个重要目标:维持中国主权,打开美国外销中国的市场。人人吸鸦片却会导致中国政局不稳定以及对美国商品需求减少。美国在亚洲的鸦片贩卖中并无多大财政利害可言,鸦片的改革之议对美国是有利而无害的。美国国务院此举,获得中国政府和美国商业团体的支持,政治影响力不小的戒酒运动者和传教士也表示赞同,传教士此时又在为美国新获取的殖民地菲律宾的鸦片问题操心了。

1907年,英国与印度的官员和中国人达成协议,英国与印度将以每年减少10%的速率将鸦片外销结束,条件是中国人以同样的速率消除境内的鸦片生产。出乎许多外国观察者的意料,中国履行了这项协议。禁烟政策虽然引起内陆省份的强烈反抗,各地实施的效果也不一,但中国的官员确实有所进展,而且程度足以使英国监察者表示满意。印度官员因而同意将预定10年终止外销鸦片的期限提前,最后一批销往中国的合法鸦片在1913年自印度运出。

这时候中国方面却开始把持不住了。清朝政权于1911年瓦解,继起的民国欲振乏力,军阀统治与内战互斗、日本制药业的出口扩张野心、日本浪人的大规模毒品买卖生意,齐力促成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倒退现象。[日本一名鸦片大亨曾经满不在乎地说:“鸦片害处很多,可是黄金外流(日本的贸易逆差)也是很糟糕的事嘛!”]中国的改革人士虽然在20世纪20~30年代断断续续发起反对抽鸦片、种鸦片的运动,却都没有成效。企图控制中国的各方势力都知道,鸦片带来的财源太重要了。毛泽东的名言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但先决条件是需要有钱来买枪杆子,而且有钱付给挥舞枪杆子的那些人。凡是有私人军队、有地区性冲突、有外国势力挑起战争、政府软弱无能的地方,鸦片走私都非常猖獗。近几十年的金三角地区和阿富汗是如此,1949年以前的中国也是如此。中国共产党执政后消除了国内反对禁鸦片的声音,展开持续的查禁与再教育,鸦片烟瘾的问题才真正解决。然而,20世纪80年代缅甸的越界鸦片走私再度活跃,中国境内再度发现零星的鸦片种植,都证明鸦片问题的消失仍是暂时的。

不过那都是后话。1906年到1911年间的情势变化,让改革人士学到两个直接的教训。第一个是,瘾品控制的成败要看国家的意愿。历史学者威廉·麦卡利斯特(WilliamMcAllister)认为,只要政府真心想把事情管好,应该可以有立竿见影之效。清朝政府开始做得不错,如果能持续执政,也许会成功。当时其他政局比中国稳定的国家自然就能把境内打点好,不让世界性的瘾品走私涉入。改革人士认为可以借助于外交先例,国际间的条约既可以包括邮政、关税、水路、战争伤亡、战犯,何不将瘾品也收录进来?

第二个教训来自印度与中国的禁烟协议的成果,即:削减供应是最有可能管制成功的法子。只要铲除医疗必要以外的鸦片生产,就可以铲除滥用的问题。这个理论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得多。1911年以后成形的国际体制却以这个策略为基础。即便有保护主义的讨价还价、世界大战、政治阴谋、制药公司的游说,一群外交官还是整理出一系列的妥协条约。其中最重要的是1925年的《国际鸦片公约》(International Opium Convention),以及内容更详尽的1931年的《限制公约》(Limitation Convention)。这些协议带来了一套固定的——虽然不是滴水不漏的——管制系统,凭这套系统可以限制曾经是有暴利的、可抽重税的、在全球扩张的瘾品买卖业。联合国随后又有修正案,将此系统的管理机制做了合理改革,并且将“精神药物”(psychotropics,安非他明、巴比妥酸盐等配制药物)纳入国际管制。

同志们,起来,打倒鸦片!孙中山的拒毒遗训是打击鸦片队伍的前导,后面跟着呼吁拒毒教育、建设戒毒所、查禁鸦片的标语。这幅海报是1928年之作。反烟运动虽然持续到20世纪20年代,却因政治纷扰而不见成效,争夺势力的军阀们大多宁愿借鸦片牟利而不愿予以禁止。

到1933年,签署《限制公约》的国家已经够多,公约终于生效,精神刺激瘾品的买卖整个为之改观。管制以外的买卖越来越罕见。出售香烟给未成年者、营业时间过后出售烈酒、没有医生处方而出售麻醉品、出售违禁瘾品,都有法条可管。国际条约不但限制了鸦片买卖,也限制在非洲内陆的烈酒交易。个别国家政策上虽有显著的差异,例如,美国禁止以定量合法瘾品处理戒毒者的断药症状,欧洲、拉丁美洲、亚洲的多数国家并不禁止,整体趋势仍是走向管制与选择性的禁止。历史学家认为,这种趋势是多项因素决定的,是现代国家的具体表现。这个世界一旦更趋工业化,人们更精打细算,地域间的往来更容易,医学知识更普及,专横的约束更令人不耐烦,就必然需要某种更严格的管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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