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剥削到无足轻重
可能的解决方案分为三大类:如何避免工作消失;如何创造足够的新工作;就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消失的工作还是远远多于新创造的就业机会,该怎么办?
避免工作消失,是最没有吸引力也最无法达成的策略,因为这代表着要人类放弃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巨大潜力。然而,政府可能会有意放慢自动化的脚步,以减少造成的冲击,争取时间进行调整。技术从来不是只有一条路:事情“可以做”并不意味着“必须做”。运用政府法规的牵制,就算某项新技术已经在商业上可行、在经济上有利可图,也能把它挡下来。比如,这几十年来,人类的技术发展早就足以创造出一个人体器官市场,在欠发达国家开设“人体农场”,应对富裕买家几乎永无止境的需求。像这样的“人体农场”,市场价值可能高达数千亿美元。然而,靠着各项法规禁止人体器官自由交易,虽然还是有黑市,但毕竟规模远小于原本可能的状况。
放慢改变的速度,或许能让我们有时间创造足够多的新工作机会来弥补大部分损失。但就像前面说的,经济上的开创精神必须搭配教育和心理方面的变革。假设新的工作岗位不仅仅是政府部门的职位,那么也就可能需要高水平的专业知识;而且,随着人工智能不断改良,人类劳动者也需要不断学习新技能,改变自己的专业领域。政府必然需要介入,一方面提供终身教育补贴,另一方面提供安全网,协助国民面对无法避免的过渡期。假设一位40岁的前无人机驾驶员需要三年时间才能成功转型为虚拟世界的设计师,在这段时间内,他和他的家人很可能需要很多的政府协助才能维持生活。(目前北欧各国正在试行此类方案,信念在于“保护劳工,而不是保护工作”。)
然而,就算有足够的政府协助,像这样让几十亿人不断重新再造自我,究竟会不会影响人们的心理平衡,仍是未知数。如果就算我们付出一切努力,还是有相当比例的人口被挤出就业市场,那么我们将不得不寻找新的模式,来面对“后工作社会”、“后工作经济”和“后工作政治”等种种议题。第一步就是要诚实承认,我们固有的社会、经济和政治模式并不足以对付这样的挑战。
有些人可能会说,就算人类无法在工作上与人工智能竞争,但还是要靠人来消费吧?人类怎么可能会在经济上无足轻重呢?然而,未来的经济究竟还需不需要由人来作为消费者,现在实在很难说,因为机器和计算机也可以成为消费者。理论上,让A矿业公司生产和售卖铁砂给B机器人公司,B机器人公司再生产和售卖机器人给A矿业公司,A矿业公司于是生产更多铁砂,让B机器人公司能生产更多机器人,这样就形成一个经济环。只要两家公司不断互相交易,就能不断成长扩张到银河系的彼端。它们只要有机器人和计算机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人类作为消费者。
事实上,现在已经有计算机和算法不再只是生产者,还同时扮演起了客户的角色。例如在证券交易所,算法正成为债券、股票和期货的最重要买家。同样,广告业最重要的客户也是算法:谷歌搜索算法。现在设计师设计网页的时候,常常迎合的是谷歌搜索算法,而不是哪个人的品位。
算法显然没有意识,所以不会像人类消费者那样享受自己购买的物品,做决定时也不会受到感觉和情绪的影响。毕竟,谷歌搜索算法怎么都不可能真的尝一口冰激凌。然而,算法会依据其内部运算和内置偏好来做出各种选择,而这些内置偏好对人类世界的影响也日益增加。以冰激凌品牌为例,谷歌搜索算法对网页搜索结果的排序有十分复杂的考虑,而全球最成功的冰激凌品牌就是被谷歌排在前面的那几家——不见得是真正最好吃的那几家。
我是从自身经历中体会到这一点的。每次我出书的时候,出版社都会请我写个简短的介绍,让他们用于网络宣传。但出版社会把我写的文字改成迎合谷歌算法的版本。在看过我写的文字后,出版社告诉我:“不要用这个字,换成那个字比较好,能在谷歌算法里得到更多的关注。”我们知道,只要抓住了算法的目光,抓住人类的目光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这样一来,我们既不需要人类作为生产者,也不需要人类作为消费者,那么,什么能保障人类的生存与心理健康呢?我们不能等到危机彻底爆发才开始寻找答案,那时候就太迟了。为了应对21世纪这一前所未有的科技和经济动荡局面,需要尽快发展新的社会及经济模式,并以“保护人类,而不是保护工作”为指导原则。很多工作不过是无聊的苦差事,本就应该被淘汰。例如,没有人一辈子的梦想是成为收银员吧?我们应该关注的是要满足人类的基本需求,以及保护其社会地位和自我价值。
有一种新模式越来越受到关注,即全民基本收入(universal basic income, UBI)。全民基本收入认为,政府应该对控制算法和机器人的亿万富翁和企业征税,再用这笔税金为每个人提供足以满足其基本需求的慷慨津贴。这样一来,既能解决因失业和经济混乱而产生的贫穷问题,也能保护富人不受平民主义的怒火洗礼。
一个相关的建议是要扩大“工作”的定义。目前有几十亿个父母照顾着孩子,邻居照顾着彼此,民众组织着种种社群,这些活动都有其价值,但都不被认可为“工作”。或许我们应该改变一下观念,意识到照顾孩子可以说是世界上最重要、最具挑战的工作。这样转念之后,就算计算机和机器人取代所有司机、银行经理和律师的工作,也不会出现工作短缺的状况。当然,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由谁来考核这些新认定的“工作”,并为其付费。6个月大的婴儿大概还没办法付给妈妈工资,这时就需要政府承担起这个责任。另外,如果我们希望此类薪水足以负担家庭的基本开销,那么最终这和全民基本收入也就没有太大差异了。
还有一种做法,政府可以提供全民基本服务,而非全民基本收入。换言之,政府不是直接给钱让人乱花,而是提供免费的教育、医疗保健、交通等服务。事实上,这就是共产主义描绘的愿景。
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该为民众提供全民基本收入(资本主义的天堂)还是全民基本服务(共产主义的天堂)。两个选项各有优缺点。但无论你选择哪个天堂,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全民”与“基本”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