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的产物总是一种全新的发展，产品身上看不出第一位工匠摸索的痕迹。
经过上一节偏离重复的论述之后，我们有理由期待探讨其他问题，以便获得更好的成效。所以在检讨三种重复形式的主要逻辑相似性之后，让我们回到本章的主题。让我们花一点儿时间来看看三种重复形式之间的差别，这样的差别同样能给人以教益。三种重复形式的一致性并非交互式的，而是单向的。生成依靠波动，波动却不依靠生成（Generation depends upon undulation，but undulation does not depend upon Generation）。模仿既依靠生成又依靠波动，然而，生成和波动却不依靠模仿。两千年之后，西塞罗的手稿《论共和国》（Republic?）重见天日，并成为灵感的源泉。倘若书写《论共和国》的羊皮纸的分子没有继续波动（哪怕是由于周围气温而引起的波动），倘若人的繁衍没有从西塞罗一直传承到我们这一代而出现了中断，西塞罗身后人对他的模仿就不可能发生。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有一个令人惊叹的现象——最复杂、最无条件的术语总能得到最简单、最有条件的术语的支持。在这个方面，这三个术语不对等的性质是显而易见的。波动是连成一片的，既同步又比邻。相反，生物体是有距离的、分离的，其寿命长短差别很大。越是处在进化阶梯的高位，生命体就越是独立。生殖是一种波动，其波纹本身就是独立的世界。模仿的生命力更强，其影响力不仅跨越了很长的距离，而且跨越了长时间的中断。模仿在发明者和模仿者之间架设起了孕育的关系，哪怕二者相隔数千年。莱克格斯?[1]??和法兰西国民公会之间、庞贝古城的壁画家与受到它（庞贝古城壁画）激励的现代装饰家之间，都存在着这样的孕育关系。模仿是远程的生殖。?[2]??看来，三种重复形式似乎都是模仿拓展活动范围的努力。模仿的构造成分总是迫不及待地摆脱规律的束缚，所以模仿必须切断这些构造成分的反叛机会，用越来越聪明的办法和有力的方法来控制这一群躁动不安的成分，使之以有条不紊的秩序、不断增加的力量和组织程度向前推进。我们可以用旋风、流行病和武装起义的比方来说明模仿的前进。旋风会从一个居民区席卷到另一个居民区。当它一阵阵吹袭的时候，它不会偏离既定的路线，也不会跳过一段路把病毒送到远方。相反，流行病肆虐的路线却是弯弯曲曲的，沿途的某一幢房子和某一个村庄也许会幸免于难，相隔比较远的居民区或村庄却可能同时受到打击。武装起义从工厂到工厂、都会到都会的传播过程受到的束缚更小。它可能始于一封通电，有时其传染性甚至会来自过去，来自一个死人和一个湮灭的时代。
还有一个重要的差别。模仿的产物总是一种全新的发展，产品身上看不出第一位工匠摸索的痕迹。因此这种艺术模仿过程比生物模仿过程快得多——生物的胚胎发育期、婴儿发育期和青春期都被压缩了。然而，生命不会忽视缩略的艺术。如果说胚胎发育期重复（有一定局限）先前和相关物种的动物性和古人类的发育过程，事情就很明显，个体的人在重复漫长而繁复的种系发育过程时，就必然是非常简略的。不过，我们在考察一代又一代演化的过程中，并不会忽略孕育和生长的阶段。这个方向上唯一能确定的事实是，遗传特征或遗传病比较早的时候就在后代的身上被复制，比父辈身上出现的时间要早一些。让我们把这种略为提前的情况和制成品的进步做一番比较。我们制造手表、别针、纺织品和其他商品所花的时间，都只有最初制造这些产品时间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至于说波动，它在这种加速度里的时间已经缩短到微乎其微的程度了。严格地说，波浪是同步的，如果温度不变，波浪产生、成长、消亡的时间应该是一样长的。波的振动必然使介质的温度上升（根据拉普拉斯?[3]??对牛顿公式的修正，这个事实至少是见诸声波的振动），必然使振动加速。不过，物质振动的加速并不会节省多少时间。与此相比，作为生命，尤其是作为社会特征的重复机制，赢得的时间就要多得多。因为已如上述，模仿的产物不用重走过去的老路，甚至连裁弯取直的路也不用再走。生物界的变化也要比社会的变化慢得多。即使主张生物进化速度快的人，也会爽快地承认，鸟的羽翼取代爬行动物爪子的速度远不如火车头取代马车快。上述观察结论的心得之一是给历史自然主义恰当的位置。根据这个观点，社会制度、法律、思想、文学和艺术，自始至终必然要从一个民族的底层慢慢地开始发芽、开花。在一个民族的土壤里，没有任何凭空创造出来的、各方面都完美的事物。只要社会尚未超越其存在的自然阶段，这个判断就是正确无误的。在自然的存在阶段，社会受习惯-模仿的支配（我稍后再讲这个规律），在这个阶段，社会受纯粹模仿的影响，也受遗传的影响。不过，一旦模仿获得更大的自由度，一旦激进主义精神抬头并可能一夜之间实施革命性的程序，我们就必须意识到，否定这种事态发展的危险的任何担保都是不恰当的。不相信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能预见未来的情况，将是政治事务中的错误。
[1]?莱克格斯（Lycurgus），公元前9世纪斯巴达法典的创立者。——中译者注
[2]?正如法国心理学家里博（Theodule Armand Ribot，1839—1916）认为的那样，倘若记忆仅仅是大脑皮层的一种营养形式，倘若营养仅仅是一种内在生殖形式，倘若模仿仅仅是社会记忆（参见我的《社会逻辑》中对这个问题的论述），那么正如我已经证明的那样，生殖和模仿之间就不仅存在类比关系，还存在基本的同一性。模仿是基本的、无处不在的社会现象，它是生物界生殖现象的社会续篇和对应物，广义的模仿就包括内在生殖形式的营养。
[3]?拉普拉斯（Pierre Simon de Laplace，1749—1827），法国天文学家、数学家，提出太阳系起源的星云假说。——中译者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