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一种制式软饮料自动贩卖机,它在美国设计组装,并配有传感装置,可以接受25美分的硬币。我们可以把它叫作双币机(two-bitser)。(46)通常,当我们往双币机中投入一枚25美分的硬币时,它便会进入Q状态,“意为”(注意双引号,此处只是近似意为):“现在,我感到或收到了一枚货真价实的25美分硬币。”这种双币机设计得相当精巧,但并非绝对安全,它们确实会“出错”。当投入金属片或外国硬币时,它们有时也会进入Q状态,而有时它们也会拒绝合法硬币,未能进入本该进入的Q状态。
毫无疑问,我们可以检测造成机器“错觉”背后的模式。同样,具有足够的相关物理学以及传感机制设计参数知识的人至少可以断定某些“误认”的情况。那么就可以直接从物理规律推理出:不仅合法的25美分硬币能触发Q状态,其他某种K型物件也能触发Q状态,但是过重的J型物件或者磁性的L型物件不能触发Q状态。如此说来,K型物件将是合适的金属片,它会可靠地“骗过”传感器。看看我在这段中多么不厌其烦地使用了“近似算子”,这样一来,在我给你们双币机的规格时就可以使用意向立场了。当你试着重写本段而不使用意向立场时,你会惊叹它多么有效,近似算子可谓不可或缺。
假使K型物件在双币机的正常使用环境中变得愈加普遍,我们就会期望双币机的拥有者和设计者研究出更高级、更敏感的传感器,以便可靠地区分真正的25美分硬币和K型金属片。当然,到时候狡猾的造假者可能会改变K型金属片的外观,因此,需要探测传感器的进一步升级,但技术上的升级可能带来收益递减,因为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什么不会出错的机制。与此同时,工程师和使用者都清楚,这种基础版的制式双币机也能将就对付,为防范那些微不足道的造假者而做出技术上的升级太不划算。
唯有该装置的设计者、制造者、拥有者以及使用者之间的共同意向才能使之成为一部硬币探测器,而不是什么金属片探测器或者硬币/金属片二选一探测器。只有在这些使用者及其意向的环境或背景之中,我们才能挑出Q状态的某些情形,将其视为“切实”,从而把另外一些情形视为“出错”。也只有在意向的背景之下,我们才会一开始就将这种装置称为双币机。
我想,到目前为止,我已让塞尔、福多尔、克里普克等人点头称是了:意向正是如此这般地同人造物关联;这是一个关于派生意向性教科书般的案例,其间种种让人一览无遗。因此,没人怀疑,某种双币机直接从美国的工厂下线,贴上“A型双币机”的标签,就可以安装在巴拿马的软饮料贩卖机上,并开始工作,接受或拒收巴拿马的法定货币巴波亚25分硬币。通过设计和加铸币印可以很容易地区分巴波亚硬币和美元硬币,但它们之间不能通过重量、厚度、直径或材质加以区分。
我可不是信口雌黄。我从稀有钱币飞鹰专柜的权威人士艾伯特·埃勒尔(Albert Erler)处获知,标准的自动贩卖机无法区分25美分硬币和铸造于1966—1984年间的巴波亚25分硬币。这没什么奇怪的,因为后者就是在美国铸币厂用美元硬币的储备造出来的。虽然与这个例子不甚相关,但我想补充一点,只当满足大家的好奇心:2011年,巴波亚币兑美元的汇率是0.98,所以今天的一枚巴波亚25分硬币的价值略小于一枚25美分硬币。
这样一个被带至巴拿马的双币机也会正常地进入确定的物理状态,无论将一枚25美分硬币、某个K型物件还是一枚巴波亚硬币投入该机器,我们都会以其物理特征来确认Q状态,但现在,被视为出错的情形不同了。在新的环境中,25美分硬币就像K型物件一样,被视为引起机器出错、产生“错觉”和误认的金属片。反过来,在美国,巴波亚硬币就是一种金属片而已。
当双币机安装在巴拿马时,我们能不能说所谓的Q状态依旧发生了呢?该装置“接受”硬币时的物理状态依然发生了,但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我们将那种物理状态确认为“识别出”一种新状态QB呢?没错,我们该怎样说有相当大的自由,毕竟双币机只是人工制品,对其感知和误认、切实或非切实状态,也就是对其意向性的讨论,简言之,“只是隐喻”。双币机的内在状态,或随你怎么称呼,既不真正(原初地)意味着“现在收到一枚25美分硬币”,也不意味着“现在收到一枚巴波亚25分硬币”。塞尔、福多尔和克里普克等人会坚称,它没有真正意味着任何东西。它的内在状态仅仅近似于意味着某种东西,但是,对于我们这些原初意向性理论的欣赏者来说,这足以引发一些问题。让我们仔细地看一看。
双币机最初设计为一种用来检测25美分硬币的机器。这是它的“应有功能”(Millikan, 1984),毫不夸张地说,亦是其存在的理由。如果没有这种功能,没人会花时间把它造出来。鉴于此,一般说来,我们可以将这样一部装置主要地或恰当地刻画为双币机,它的功能是检测硬币,因此,相对于这一功能,我们不仅能确认它的切实状态,即正确地检测出硬币,也能确认它的错误状态。
但这不能阻止我们为一个新的用途而临时征用双币机。但只要是物理定律,任何新用途都可以被允许,例如,用作K型物件检测器、巴波亚硬币检测机、门挡,甚至一件致命的武器。对于它的新角色,也许会有短暂的混乱期或不确定性。当积累了多长的记录之后,某物就不再是双币机,而是变成了巴波亚硬币检测机(q巴波机)、门挡或致命武器呢?(47)一台双币机,经过10年的忠诚服役,刚刚变成了一部q巴波机,对于这部q巴波机的首次亮相,它的Q状态是否是对巴波亚硬币的正确检测呢?会不会有某种习惯性的怀旧错误导致它将一枚巴波亚硬币误认作一枚25美分硬币?
就像上面描述的,双币机与我们人类截然不同,它没有任何可成为过往经验的记忆,哪怕是其过往“近似”经验的“近似”记忆。但是,如果你认为这有影响,我们也很容易为它提供这种记忆。开门见山地说,假设原初意义上的双币机装有一个计数器,服役十年后它的记录为1 435 792。设想,它运往巴拿马时计数器并未清零,所以它在巴拿马首次工作时计数器会跳到1 435 793。这个数字意味着它还没能转接到正确地确认巴波亚硬币的任务吗?别忘了,它近似错误地将该事件当成了Q事件——检测25美分硬币;它的用途就是检测25美分硬币。这一主题的变种以及并发问题会沿不同的方向驱动你的直觉泵吗?拧开直觉泵上的所有旋钮,看看你的直觉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若严格地就双币机自身来考虑,不考量它先前的历史,双币机并没有什么内在的东西,使其区别于真正的q巴波机,也就是巴拿马政府委托订制的机器。然而,鉴于它的前世今生,它首次进入我们所谓的Q状态时,它的功能、用途和意义就没有任何问题吗?这是一个进入Q状态(意为“接收美分硬币”)还是QB状态(意为“接收巴波亚硬币”)的问题吗?
我和有些人(Millikan, 1984)都认为,它在巴拿马的首秀被视为进入Q状态还是QB状态,完全取决于在其新的工作岗位上,我们是否选它来检测巴波亚硬币。例如,它被巴拿马百事可乐特许经营人选中。如果它被选中,那么,即便新的运营者忘了重置计数器,它的首次“感知”行为也会被当作一次作为q巴波机的正确辨认行为,因为这是它现在的用途。它的功能就是检测巴波亚硬币。另一方面,如果一台双币机被阴差阳错发往巴拿马,它的首次亮相将毫无意义,尽管用不了多长时间,那些为了新目的而征用它的相关部门就能意识到并认可它的作用,随后,它接下来的状态也就被视为QB。在它用于检测巴波亚硬币之前,无论它检测巴波亚硬币的能力多么出色,它的接收状态也不会意味着(以其人造的、派生的近似意味方式)“现在接收巴拿马的巴波亚硬币”。
想必塞尔和他的同事对我这么说也会心满意足,双币机毕竟只是一个人工制品。它不具有原初意向性,因此也没有我们要试图揭示的什么“深度”事实。当隐喻式或者拟人化地谈论一部装置的状态时,他们会说,这不过是一个怎么说恰当的实际问题。
现在,我们已经牢牢地抓住了派生意向性,让我们看看非派生的原初意向性,即我们的意向性,有什么不同。在这一点上,塞尔、福多尔、克里普克等人不仅不同意我,也不同意哲学家露丝·米利肯(Ruth Millikan)、保罗·丘奇兰德(Paul Churchland)和帕特里夏·丘奇兰德(Prtricia Churchland)夫妇、认知科学家侯世达、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以及工作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每一个人。历经30多年的聚讼,大家的情绪依旧高亢。我们在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