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哲学像其他领域一样,也适用史特金定律,那么哲学领域中的哪些作品会被我算作精品呢?首先,“经典”绝对是经典的一个理由。从柏拉图到罗素,这些哲学史教程的标配甚至已经通过了几个世纪的检验,而且研究他们的一些优秀二手文献也很有价值。你即便不了解那些背景知识,直接去读亚里士多德、康德、尼采的著作也会获得一些或是很多启发,但若是能接受一些专家的指导,你将从他们身上学到更多,因为这些专家早已把毕生的心血都投入到对那些伟大思想家的研究中去了。
并不是所有哲学史家都抱着相同的目的和态度写作,我就不认为我们有任何理由剥夺别人写作哲学史的资格。有些人坚持把那些思想家放在他们写作时的历史背景中去理解,也就是说,他们认为如果你真的想要理解笛卡尔就该深入了解17世纪的科学,如果你真的想理解洛克和休谟就应该阅读17或18世纪政治史,当然,有很多比他们稍逊色的同代学者你也应该多加关注。
但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些失败者身上花心思呢?我可以举一个好例子来说说为什么。当我去欧洲的博物馆参观,看见堆积如山的二流作品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欣赏到16~17世纪的那些名画之美。如果你所看的全部只是精品,比如你在导论课上、在顶级博物馆里看到的那些东西,那么你反而很难发现它们的精妙之处。你知道好图书馆和一座伟大的图书馆之间的区别吗?好图书馆里收藏得全是好书,而伟大的图书馆里收藏着所有的书。如果你真想理解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你必须花时间读读与他同代的或前辈学者的作品,这些作品常常被大师们的作品掩盖。
另外一些专家只是稍稍触及历史背景,而主要关心如何将这些伟大作品中的观点与今天的问题联系起来。莱布尼兹毕竟不是为了写一篇17世纪理性主义的代表作而写《单子论》的,他是为了揭示真理而写。说到底,只有当你追问这些哲学家所讲的是否正确时,才算得上严肃地对待他们。哲学生和哲学教授们有时会忘记这一点,他们关注于怎么给那些哲学家分类,忙于“比较和对比”哲学家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在回答考题。有时整个哲学系都会陷入这类愿景中无法自拔。可是这不是哲学,这是哲学鉴赏。我是这样帮我的学生们打破这一陋习的:
一个人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比如有人图谋炸毁自由女神像,或者破坏国家电网。于是他疯狂地工作,收集和整理证据,尽力发挥文采写了一封长信。他把信寄给了警察、联邦调查局、《纽约时报》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随后得到的回复是这样的:“哈,又是一篇巧妙的后9·11阴谋论”“引人入胜、内容相当可信且能自圆其说、文笔甚佳”“它让我想起了小说家唐·德里罗(Don De Lillo),当中亦有托马斯·品钦(Thomas Pynchon)写作风格的影子。”啊啊啊啊啊!注意!我正在告诉你们实情!请尊重你正在解读的哲学家,所以,当你读他们写的每一句、每一段时,请你多问问自己:“我相信这些话吗?如果不相信又是因为什么?”
除了纯哲学之外,还有科学哲学、数学哲学、逻辑学哲学、生物学哲学、心理学哲学、经济哲学、政治哲学,在这些领域中也有伟大的著作。虽然几乎不存在所谓化学哲学、天文学哲学、地理哲学或者工程学哲学,但是一些出色的哲学工作也会处理这些领域中存在的概念问题。还有就是伦理学了。1971年,约翰·罗尔斯(John Rawls)出版了《正义论》(A Theory of Justice),这部杰作开创了一个硕果累累的新时代,哲学家们开始从新的角度处理传统的伦理问题,他们开始关注社会科学,尤其是经济学、社会学,甚至还有生物学和心理学。多亏了罗尔斯,伦理学家们的游戏被抬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产生了许多有价值的哲学研究,这些工作值得、也的确得到了其他学科的研究者们的关注,甚至包括政治家和社会批评家。
最后,还有一些哲学家完全不跨学科,也只稍稍借助一点哲学史,他们专攻某些哲学家工作中出现的当代的问题,而这些哲学家也专攻其他的当代哲学家工作中出现的当代的问题。其中一些我在上一节里提过了,他们没能遵从“赫布定律”:若不值得做,亦不值得做好。但其中还有一些工作是非常优秀的,并且很有价值。在这本书里我提到过许多当代哲学家,如果我觉得他们的想法不值得严肃对待的话,我也就不会提到他们了,尤其是当我说他们想错了的时候。除了我的那些靶子之外,我还欣赏很多哲学家的工作,但我不想傻傻地去列个名单。
在我的学术生涯中,我曾多次轻信同行的判断,他们告诉我别读某人的书了,写得又蠢又垃圾。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自己被误导了,竟忽视了一位有创造性的思想家,同行的偏见害得我没能及时吸收这些人的思想。而且,我痛苦地意识到,即使是一些没能成功进入我阅读列表的哲学家,当我读到他们时也会发现他们的有趣之处。所以,请把这本书当作一本开放式的导论,它介绍了某些哲学工作的方式,如果你认为它们有意义,就可以把它们作为跳板,以自己的方式探索那些被历代思想家们反复研究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