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考察了一些简单的选择:石头剪子布、下棋、躲石头,它们都与道德责任无关。我们不应该只考察棋类游戏或弹跃的瞪羚这类意向系统,是时候该具体地考察我们想要成为一个道德行动体的愿望了,也许这样我们才会真正需要非决定论。许多思想家都是这么想的。对于他们而言,那些思想实验只是在分散我们的注意力。有些思想家会拿下面这则清晰的论证来对阵决定论观点,哲学家盖伦·斯特劳森(Galen Strauson)把它整理成了如下形式(Strawaon, 2010):
① 在任何给定情况下,你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而做出你所做之事。
② 因此,为了在根本上对你所做的事负责,你必须在根本上对你是什么样的人负责,至少对你的心智的一些关键方面负责。
③ 但是在任何方面,你都无法在根本上对你是什么样的人负责。
④ 所以,你无法在根本上对你所做的事负责。
第一个前提是无可置疑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包括了你在时间中的全部状态,无论你是如何进入这些状态的。不论这些状态是什么,不出意料的话,你的行为都得从它们当中产生。第二个前提论述的是,你无法在根本上对你所做的事负责,除非你能在根本上(至少能在某些方面)对你所处的状态负责。而第三个前提告诉我们这根本不可能。
所以,第四个结论看上去似乎符合逻辑。不少思想家认为这个论证很严格并且非常有意义。真的是这样吗?让我们来仔细考察一下第三个前提吧。为什么我们不能(至少在某些方面)在根本上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负责?在日常生活中我们会明确区分要不要负责,这点在道德上也非常重要。假如,你设计制造了一个机器人,然后不加看管地把它扔到外面的世界,因为你完全清楚它所有可能会参与的事情,并且估计它可能会把一个人弄成重伤。你需要为这起事故承担责任吗?大多数人都会说,是的。你制造了它,你应该预见到它的危险,实际上你也确实预见到了,所以伤害发生后,被责备的人就是你,你至少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对机器人造成的伤害根本不用负责,则很少有人会对你表示同情。
现在,请思考一个稍有不同的例子:你设计制造了一个人,比如晚些时候的你自己,然后把自己扔到了充满危险的世界,你完全清楚自己可能会遇到的危险。那个你在酒吧里把自己灌醉,然后开着车上路了。当那个你撞上一辆校车时,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用对“这样的你”承担一部分责任吗?常识告诉我们,当然要承担。(那个酒保或纵容你的酒吧老板或许也要承担一些责任。)但是,在斯特劳森强有力的论证面前,这怎么可能啊?很简单,请记住,斯特劳森说的是我们不能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负有绝对的责任。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谁会认为我们必须承担绝对的责任?这简直是一种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状态,即便非决定论是真的也不可能!根据这条论证让我们期待非决定论也站不住脚。斯特劳森是这么说的:
要做到对所做之事绝对负责,人必须是自因,自己是自己的原因,但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我们不完全是由物质组成,即便我们有不朽的灵魂,这也还是不可能的。(Strawson, 2010)
绝对责任是干扰视线的伪焦点,是没人渴望得到的祝福。斯特劳森不这么认为,他批评我忽视了下面这一点:
他没有建立那种大多数人都想去相信、或者真的相信的绝对的自由意志和道德责任。他做不到,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Strawson, 2003)
他说的完全正确:我没有建立那种大多数人都想要相信的自由意志,我自己也知道。不过,我认为大多数人的那种想法是错的,如果他们真的相信那也相信错了。论证的责任在斯特劳森等人一边,他们得证明为什么我们应该在生活中关心根本的责任,或者关心决定论/非决定论的问题。他们可以定义各种和决定论不相容的概念,展示出人们觉得它如何重要,但是他们也必须说明这些人并没有自我欺骗。为什么有人会关心这一点?请注意我是在反问。我已经做好被打脸的准备了。我很想看到斯特劳斯或者谁站出来回答这个问题,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志愿者。
在结束对斯特劳森论证的讨论之前,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你们是否注意到,他的论证与我们之前看到过的一个论证惊人地相似。下面我仿照斯特劳森的形式重写一下那个论证,让大家看到它们的相似之处。
① 在任何给定的情况下,哺乳动物因为是哺乳动物而是哺乳动物。
② 要想是一个哺乳动物,你的母亲也必须是哺乳动物。
③ 但是,你的母亲也必须符合这一条件,还有你母亲的母亲,以至无穷,而这是不可能的。
④ 所以你不可能是一个哺乳动物,因为哺乳动物在根本上是不可能的。
你应该永远警惕这种“祖先”论证。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种经过伪装的,被称作连锁推理(或者“谷堆”论证)的古代谬论:
① 一粒小麦不是谷堆。
② 在一粒小麦旁加上一粒小麦也不是谷堆。
③ 你不能通过增加一粒小麦,而使非谷堆变成谷堆。
④ 因此,不存在谷堆这种东西!
几千年来,哲学家们对连锁推理悖论以及其中所用术语的界限模糊问题(该悖论俨然依赖这些界限模糊的术语)著述颇多,但至今我们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判定和避免这一谬论。(你们可以登陆斯坦福哲学百科,看看他们最近做的一个出色的调查问卷。)甚至还有些勇敢的哲学家声称连锁推理是有效的,他们试图接受“既不存在秃顶的男人又不存在不秃顶的男人”这样的“事实”。这个立场捍卫起来好难!但就像43章所讲的,达尔文已然教会了我们如何拒绝连锁推理;我们无需在我们的族谱中画下一条原则上的物种分界线。
据我所知,我是第一个指出斯特劳森的论证(以及其他有关的文本中出现的相似论证)与那个古代谬误有相通之处的人,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想,就像爬行动物、兽孔目动物经过世世代代的进化可以变成哺乳动物一样,人类也是从婴儿到成人一路走来,渐渐成长为一个可以承担道德责任的人。你是一个哺乳动物,不必是一个绝对的哺乳动物;你可以承担责任而不必承担绝对的责任;你也可以拥有一种值得向往的自由意志,而不是永远绝对的自由意志。实际上,绝对的自由意识就像奇迹一样,你必须给出一个强有力的论证才能证明为何人们要贪图这样的东西。难道你想成为上帝吗?真糟糕,我们一般可没有这种好运,不过,能成为第二好的也不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