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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花椰菜的诅咒,感受质的意义之一

2021年9月26日  来源:直觉泵和其他思考工具 作者:[美] 丹尼尔·丹尼特 提供人:zhaotou97......

看你在狼吞虎咽地吃蒸花椰菜,我开始好奇你怎么会喜爱那种口味,只要尝上一小口我就有点儿想吐。也许是因为花椰菜的味道对你来说和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对,一定是这样。自从发现即使同样的食物,在不同的时间品尝也会有不同的味道,我就更觉得上述假说很可信。比如吃早餐的时候,人们总会觉得第一小口橙汁是那么香甜,但如果中间来一点煎饼和枫糖浆,橙汁再入口时味道就平淡多了。这时候,抿一两口咖啡,橙汁的滋味就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甜美,是粗略地恢复还是精确地恢复?当然(叮!),我们就是要说或者思考这些事情,这当然(叮!)没什么问题,所以,……谈论一下丹尼特在t时刻品尝的橙汁味道如何当然(叮!)也不在话下。另外我们还可以再问一下,这味道是否与丹尼特在t时刻品尝的味道相同,是否与汤姆在同一时间t时刻品尝的味道有差异?我们把“事物对我们来讲是怎样的”称为它的感受质(qualia)。

这个“结论”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我们错就错在这里。在最后一步,可能是出于论证的目的,我们就把“感受质”从其他一同发生的各种状态中单独隔离了出来。人们假定,对于某人X来说,一杯果汁尝起来是什么样子可以从伴随物、附带原因或者附带产生的一些效果中区别出来。我们模模糊糊地想象,各种各样的事物在不同的时间对于不同的个体,看起来、听起来、感觉起来、尝起来、闻起来是什么样子,而不考虑这些个体具体是如何接受刺激,又在非感官层面受到了什么别的影响,也不考虑他们在感受之后做了些什么或倾向于相信什么。这种想象只保留了本质,而把其他所有的东西都一层层剥了下来,残留下了所谓的共有性质。我们的错误并不在于我们假设在实践中总是可以相当确定地进行这种提纯工作,根本错误在于,就没有这种最后残留下的性质,无论我们在提纯的时候多不确定。

在每一种感觉中,我们都在经受着各种各样的提取感受质的诱惑。我想象不出,或者说不知道,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对于格伦·古尔德(Glenn Gould)来说巴赫的音乐听起来会是怎样的。我已经记不起孩童时代我听巴赫的曲子时是什么样的感觉了。我也不知道当一只蝙蝠是一样怎样的体验(Nagel, 1974)。就颜色而言,每当抬头看见那块明净的“蓝”天,我也不知道你看到的那种蓝跟我看到的那种蓝是不是一样。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案例会让我们不由相信,我们主观尝到的、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各种特有性质都是实实在在的。然后,为了清楚地说明这些性质,我们就得通过哲学蒸馏对它们进行隔离提取。感受质就这样诞生了。

“感受质”是一个“技术性”用语,但对于我们来说它却再熟悉不过:“感受质”表示“事物对我们来说是怎样的”。一般来说,你最了解的是你获得的感受质。想象整个宇宙都是一团幻觉,是笛卡尔的恶魔虚构出来的,对你来说这种虚构就是你的幻觉体验的感受质。笛卡尔声称,要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事物,但他从来没有反思,他的意识体验里还有感受质,自己是通过这种性质才得知和了解到意识体验的。

看起来,感受质的定义已经说明得非常清楚了,哲学家们对这一主题也已经进行过相当多的分析和讨论,但严格地看,对于感受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还没有得出一致的结论。很多认知科学家大胆假定,认为哲学家们既然使用这个术语就一定知道它的含义,于是他们就把这个词吸收进了自己的工作语汇,这完全是一个策略上的错误。如今,关于感受质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大家仍然争执不休,但大多都是脱离经验主义层面上的一些讨论。几年前,我在一篇论文中(Dennett, 1988a)围绕着应该如何从根本上抓住感受质这个概念列出了下面四个要素,感受质是:

1.不言而喻的,

2.内禀的,

3.私人的,

4.我们可以直接接受的。

具体来说,感受质是这样的:(1)与内省相连,因而有些无法言说。“你得去了那儿才知道我是什么感受。”(2)不是关联式的,不是意向上的,也不是功能性的。比如红色常常能激发起人们的焦虑,但这种主观倾向却不能算作红色的一种感受质。(3)“你得去了那儿才知道我是什么感受,但你去了也没用;这种感受属于我,并且只属于我!”(4)于你而言,你接受到的感受质要比任何其他性质都亲切熟悉。

按道理这还真是个不错的总结,只不过我当时写那篇论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论证:没有任何一个概念能够同时满足这四个要素。论文中,我还为这个概念提出了一些改进方案并附了充足的论证,但最后也没有给出一致结论。一般来说,一个普遍使用又备受关注的概念应该不会出现包含多种不同的含义且这多种意义还互不相容的情况,想一想生物学中的“基因”“物种”,还有科学中随处可见的“原因”,而“感受质”的处境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人们欢天喜地地迎接这份哲学馈赠的礼物,总希望它能在自己研究的学科中派上用场,没想到,它却是侵入到各门学科中的特洛伊木马。

在那篇论文中,不光有“花椰菜的诅咒”,我还展示了其他13种直觉泵,但我无意在此复述它们,因为这些年来,我又设计出了另外一些思考工具,它们更加有力,这才让我能在人们自以为准确地给出了“什么是感受质”而流露出自满后还得以有对抗之力。内德·布洛克(Ned Block, 1978, p. 281)借用路易斯·阿姆斯特朗(Louis Armstrong)的传奇名句“半开玩笑似地”避开了这个难以驾驭的问题。当被问到什么是爵士乐时,阿姆斯特朗回答:“你要这么问,你就永远没法知道。”这轻松好笑的回答淋漓尽致地表达出了人们的某种假定,它正中我下怀。如果我的对抗行之有效,那么你将看到,布洛克这个在任何社交场合都能蒙混过关的回答原来那么奇怪,根本毫无根据,就像一个活力论者在面对一位声称不相信“生命冲力”的人面前很打趣地表达自己对生命冲力的怀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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