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未提及模因(memes),这可能让一些读者担忧我是不是把它们给忘了。怎么会呢!模因概念是我最钟爱的思考工具之一,关于它我有说不完的话,这一整本书可能都放不全呢!关于模因,我在其他地方已经说过很多了(Dennett, 1990, 1991a, 1995a)。出于很多理由,人们几乎发自本能地不喜欢这个概念,所以他们会被一些批评意见吸引。因此,我觉得我有必要再说说模因,并回应一下所有那些严肃的批评人士和神经兮兮的模因厌恶者,不过这恐怕需要专门写一本小书了。在此期间,那些想深入了解模因的可以看看我的文章《新复制体》(The New Replicators, 2002;以及Dennett, 2006a)。
不过,作为预览,下面先就模因概念给出一段简介。这里所指的是严肃的模因概念,而不是网民们过分流行、不甚严格的用法。正如理查德·道金斯(1976)指出的,当他将模因概念作为一个能够自行复制的文化项引入时,生物学的基本原则是,所有生命都凭借自复制体的差异性生存而进化。
基因,即DNA分子,恰好就是这种自复制体,它们广泛地存在于我们这个星球上。或许还有其他类型的自复制体。如果有的话,只要能满足其他一些特定条件,它们就几乎无可避免地会成为某种进化过程的基础。
但是,我们非得去遥远的世界方能找到其他类型的自我复制,以及随之发生的其他类型的进化吗?我认为,就在我们这个星球上,已经出现了一种全新的自复制者。它就在我们面前。它尚处在婴儿期,仍然在它的原始汤里笨拙地漂流着,但是,它产生进化改变的速度,将古老的基因远远地甩在了后面。(Dawkins, 1976, p. 206)
在思考人类的文化和创造力之际,这一思考工具流露出的两个主要的见解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思想。首先,模因粉碎了一个诱人的想法,即要想达成一个出色的设计只有两条路径:要么是基因的,要么是天才般的。在模因打开他们的视野之前,大多数思考者认为,人类生命中的某种东西若展现出足以达到目的或实现高效功能的适应性迹象,它要么是基因自然选择的产物,要么是人类慎思、理解、带有意图的思考的产物,即智能设计。奥格尔第二定律,即“进化比你聪明”似乎将这两个选项奉若圭臬,但事实上还有第三种随处可见的可能性:非遗传的文化选择。自然选择既赋予我们基因,又在同一过程中实现了这种非遗传的文化选择。人们在一百多年前对布列塔尼人的独木舟的观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鲜活的实例:“每条小舟都仿制自其他小舟……是大海造就了这些小舟,她选择了有用的形式,毁掉了其他形式。”(Alain, 1908)显而易见,这是自然选择。岛民的规则很简单:哪艘船能从大海中安然返航,就仿制哪艘船!他们兴许考虑过造船学原理,这些考虑也许事后确认了他们青睐的设计形式,但这根本就没有必要。进化自会对其造物精雕细琢。语法规则、词语、宗教实践以及其他许多人类文化中的基础特征也同样如此:无人设计它们,它们也不在“我们的基因中”,但即便如此,它们也经过了相当优秀的设计。
其次,为了这条人类独有的额外的信息高速公路、为了设计和传播的丰富媒质,我们付出了代价。和与我们一起生长的其他共生体一样,模因有其适应性,这种适应性在某种程度上独立于我们的适应性。忽视这一想法很常见,特别是当人们对宗教的进化做出解释时。“天哪!你在搞宗教进化论。你认为宗教带来了什么好处?它们一定有好处,因为很显然,每种人类文化中都有某种形式的宗教。”那好,每种人类文化中也都有感冒。它有什么好处呢?它是对自身有好处。我们不应该对发现那些不带来益处但却茁壮成长的文化自复制者而感到惊讶。这一见解取代了那种狭隘的思想,即文化革新跟基因革新一样,谁传播它们就能增强谁的适应性,由此平复了诸多文化进化理论间的竞争。模因是载有信息的共生体,就像栖居在我们身上的那些数以万亿计的互助共生体一样,我们不能没有它们,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其中一些就是灾祸,我们最好没有它们。
第五部分小结
在 这一部分,我试图表明,将达尔文的思想比作万能酸名符其实:它颠覆了整个传统世界,反对设计来自智能设计者的神来之笔这种自上而下的图景,代之以一个自下而上的图景。在这一图景下,笨拙、漫无目的的循环过程产生出大量的组合,该过程周而复始,直至这些组合具有了自我复制的能力,通过对其中最为优异者的反复利用使整个设计过程加速进化。
这些最早的生物体形成合力(一部主要的起重机:共生),从而导致多细胞生物(另一部主要的起重机)的出现,进而通过有性繁殖(又一部主要的起重机)使更为高效的探索成为可能,最终,它在一个物种当中产生了语言和文化进化(又是一部起重机),而这又为文学、科学和工程技术的传播发展提供了媒介,这些新的起重机崭露头角,反过来使我们以其他生命形式所不能实现的方式“追根寻源”,在方方面面反思我们是谁、来自何处,并借助戏剧、小说、理论模拟和计算机模拟以及我们引人瞩目的工具箱里越来越多的思考工具建模重演这些过程。
这一观点视野广阔、浑然一体,同时它又不吝提供各种精致、深刻的见解,可以说,它本身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工具。那些还在莫名其妙地排斥达尔文思想的人得好好想想,如果他们只用老式的手动工具,便会发现自己的辛勤劳作远离了研究前沿,无法跟进对流行病、认识论、生物燃料、大脑结构、分子遗传学、音乐和道德这些纷繁复杂的重要现象的研究。